時間走到天啟三年五月初一。
鐘擎回到額仁塔拉已有三天,
他並沒急著去見被馬黑虎他們困在二道河畔的黃台吉,
隻是撥了些糧食和燃料過去,確保那家夥餓不死也凍不死就行。
他一回來就紮進了千頭萬緒的忙碌裡,
因為他要著手做一件在他看來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種樹。
他要在額仁塔拉大規模地種樹,然後沿著從額仁塔拉到榆林的這條南線,全都種上樹。
他計劃以寧塞堡為節點,那裡將來不僅要有駐軍,還要成為一個森林養護站。
他這麼決斷,也是因為考慮到尤世威那邊今年再想大規模種地為時已晚,
等開墾出農田估計都快五月了,索性先把這個計劃放一放,直接把樹苗種下去。
反正尤世威剛在榆林清理了一批豪強,今年榆林邊軍的糧餉是不用發愁了。
等到來年開春,鐘擎還打算沿著黃河水道,在兩岸也大量種植樹木,
以此來固住水土,減少流失,從根本上保護這條孕育了華夏文明的大河。
鐘擎如此迫切地推動這件事,根源在於那個懸在他心頭最大的威脅——小冰河期。
這並非僅僅是大明一朝的劫難,而是一場席卷全球的氣候劇變。
隻是大明倚仗的農業根基太過脆弱,社會矛盾又已繃緊到了極限,使得這場天災的後果尤為慘烈。
根據史料記載,未來的歲月裡,可怕的嚴寒將成為常態,
廣東、江西會下起暴雪,太湖、淮河乃至長江都會多次封凍。
氣候會變得極端而混亂,北方會有持續多年的大旱,
赤地千裡,而江淮流域卻可能暴雨傾盆,洪澇成災。
這種反複無常的旱澇侵襲,將導致糧食連年絕收,
最終引發席卷全國的恐怖饑荒,這無疑是動搖國本的最直接重擊。
不僅如此,這場氣候災難的影響是環環相扣的。
它對緯度更高的蒙古高原和東北地區的打擊更為致命,
持續的酷寒與乾旱會讓牧草枯死,牲畜成群倒斃。
為了生存,北方的遊牧部落和未來的後金,
南侵的動機將變得空前強烈,他們不再是為了劫掠,而是為了整個部落的存亡尋找活路。
這將使大明陷入內憂外患、兩線作戰的絕境。
甚至遠在美洲的白銀生產也會因氣候異常和社會動蕩而銳減,
而大明龐大帝國運轉所依賴的白銀貨幣,相當部分正來自海外。
這條貿易鏈條的斷裂,會在未來引發可怕的白銀通貨緊縮,
使得朝廷財政枯竭,民間經濟凋敝,這被鐘擎視為壓垮大明的最後一根致命稻草。
因此,在鐘擎看來,抓緊眼下相對穩定的時間窗口,
大規模植樹造林,固土蓄水,調節局部氣候,
雖不能逆轉全球性的氣候變遷,但或許是能為這片土地,
為未來掙紮求生的人們,多增添一分抵禦災難的微弱資本。這便是在與天爭命。
鐘擎站在額仁塔拉的一處高坡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在春風中泛起微瀾的草原。
他身後不遠,是日益成形的輝騰城基業,而更遠處,
則是被刻意保留乃至開始培育的原始草場與試驗林區。
他推動的種樹大業,遠非旁人眼中簡單的“栽幾棵樹”那般簡單,
這是一場針對殘酷小冰河期的、係統而倔強的逆天改命。
在他清晰的規劃裡,這片正在孕育的森林,
將如同一位沉默而強大的守護神,從多個層麵徹底重塑這片土地的命運。
防風固沙是當務之急。
肆虐的西北風卷著沙塵,是草原春季的噩夢。
而一道道新生的林帶,就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當狂風遇到這些由喬木和灌木組成的堅韌防線時,其囂張的氣焰會被層層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