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日的夜雨,淅淅瀝瀝打在坤寧宮的窗欞上,
像無數根細針,紮著這座冷清宮殿裡的每一寸寂靜。
張嫣獨坐在案前,燭火將她的影子拉得頎長,
映在斑駁的宮牆上,顯得格外孤伶。
案幾上擺著半盞冷透的茶,旁邊疊著幾本翻舊的書,
最上麵那篇《討奴酋七大罪檄》,
紙頁邊緣都快被她翻得起了毛邊,字跡間還留著她指尖反複摩挲的痕跡。
殿內沒有暖爐,初夏的雨帶著潮氣,鑽進骨頭縫裡發寒。
她身上披著件素色披風,纖纖玉指卻依舊冰涼。
這些日子,她借著宮裡采買的太監宮女,刻意打聽著關於“白麵鬼王”的消息。
朝堂上的文臣們把他描畫成青麵獠牙的魔王,
說他所過之處屍山血海,連嬰兒都不放過。
可張嫣看著檄文裡那些字字泣血的控訴,隻覺得可笑。
那些整日對著皇帝磕頭的文官,若有這鬼王一半的骨氣,遼東何至於糜爛至此?
“屍山血海?”
她低聲嗤笑,聲音輕得被雨聲吞沒,
“怕是客氏魏忠賢手裡的冤魂,比那鬼王殺的人還多吧。”
自入宮以來,她見慣了這後宮的肮臟:
馮貴人的慘死,趙選侍的失蹤,還有自己日日遭受的冷遇。
皇帝朱由校的臉在她腦海裡閃過,那張年輕卻冷漠的臉,比這雨夜還要寒心。
她攥緊了檄文,雪白的手背上血管青現,這樣的皇帝,這樣的朝廷,她早已死心。
“娘娘,夜深了,該歇息了。”
門外傳來輕細的聲音,是她的心腹宮女雲袖。
雲袖推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碗熱湯,
見張嫣還坐在案前,心疼看著她日漸消瘦的背影,
“您又在看這個?小心傷了眼睛。”
雲袖是張嫣的陪嫁丫鬟,也是這深宮裡唯一能跟她說上幾句真心話的人。
張嫣抬起頭,眼底沒什麼神采:“睡不著。”
她接過熱湯,卻沒喝,隻是用手捂著碗沿取暖。
雲袖歎了口氣,蹲在她麵前,手掌放在張嫣的腿上,低聲道:
“娘娘,奴婢今日聽尚食局的小姐妹說……
張裕妃娘娘她……已經被關在夾道裡三天了。”
張嫣握著碗的手猛地一緊,熱湯晃出幾滴,濺在她的手背上,她卻渾然不覺。
“三天了?”
她顫聲重複著。
雲袖點點頭,大眼睛裡恨意凝如實質:
“客氏那邊下了死命令,不準任何人送吃的。
聽說張娘娘懷著身孕,這雨夜裡……怕是……”
後麵的話,雲袖沒敢說出口,可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張嫣沉默了,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夾道她是知道的,那是宮牆間最狹窄陰暗的地方,平日裡連宮女太監都不願靠近。
張裕妃懷著龍種,卻被像牲口一樣扔在那裡,
而那個本該護著她們的皇帝,此刻或許正在乾清宮裡擺弄他的木匠活。
一股怒火夾雜著絕望湧上心頭,她隨手將碗放在案上,站起身:
“雲袖,去廚房弄點熱乎的吃食,要耐放的餅子和熱水。”
雲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臉色驟變:
“娘娘!您要乾什麼?
那夾道守衛森嚴,客氏的人盯著呢!
您要是去了,被發現了就是死罪啊!
”“死罪?”
張嫣慘然一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區彆?
這坤寧宮就是個鍍金的牢籠,我早就想出去了。”
她走到妝台前,取下頭上唯一一支玉簪,那是她入宮時母親給她的念想。
“雲袖,我知道凶險。
可我若不去,張妹妹今晚怕是真挺不過去。”
她將玉簪塞到雲袖手裡,
“你要是怕,就彆跟我去,拿著這個,
找機會出宮去吧,彆在這宮裡耗著了。”
雲袖攥著玉簪,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娘娘說什麼呢!奴婢跟您一起去!要死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