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杜少卿把婁太爺送回家後,就沒了人管著了,花錢越發的大手大腳。之前的錢花光了,他就讓仆人王胡子又賣了一塊田,得到了兩千多兩銀子,他還是隨便揮霍,還拿一百兩銀子打發走了鮑廷璽。之前那位惹上麻煩的王知縣事情解決了,就把借住杜少卿的房子還了,然後告辭離開了杜府。
杜少卿又在家待了大半年,銀子花得也差不多了,就想著把自己住的房子賣給本家親戚,然後打算搬到南京去住。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妻子商量了一番,妻子也同意了。彆人怎麼勸他都不聽,這事整整折騰了半年光景,終於把房子賣出去了。等還清債務、贖回典當的東西後,還剩下一千多兩銀子。他就跟妻子說:“我先去南京找盧家表侄,把房子找好,再來接你。”
隨後,杜少卿就收拾好行李,帶著王胡子和小廝加爵過江去了。結果路上王胡子覺得不對勁,就偷了二十兩銀子跑了。對王胡子的這種行為杜少卿也沒有生氣,就帶著加爵繼續趕路。等到了南京倉巷的外祖盧家後,表侄盧華士就把他迎進了家裡,還在廳上行了禮。杜少卿又到樓上拜祭了外祖、外祖母的牌位,在見過盧華士的母親後,就讓小廝拿出火腿、茶葉這些家鄉特產送人。
接著,盧華士就在書房擺了酒席,還請出了自己今年的老師作陪。這位老師出來就和杜少卿行了禮,杜少卿就問他姓名,老師說自己姓遲,名均,字衡山,還反問杜少卿。盧華士在一旁介紹說:“這是我天長的杜家表叔。”遲衡山一聽,激動地說:“原來是少卿先生!您可是天下有名的豪傑!本以為隻能聞名,沒想到今天能見到真人,真是三生有幸啊!”說著就站起來重新行禮。杜少卿看遲衡山身材消瘦,眉毛修長,手指細長,眼神明亮,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兩人一下子就聊得特彆投緣。
吃完飯後,杜少卿就說起自己想在南京找房子住的事,遲衡山特彆高興,還說:“先生怎麼不找幾間河邊的房子住呢?”杜少卿覺得這主意不錯,就說:“正好借此機會去看看秦淮河。”說完,遲衡山就讓盧華士在家待著,自己就和杜少卿一起出門了。
走到狀元境時,他們就看見書店裡貼著好多新書的封麵,其中一本寫著“《曆科程墨持運》。處州馬純上,嘉興蘧駪夫同選”。杜少卿說:“這蘧駪夫是南昌蘧太守的孫子,是我的世交晚輩,既然他在這兒,我不如進去見見他。”於是就和遲衡山進了書店。蘧駪夫得知是世交家來的人,就出來和杜少卿敘了敘世交情誼,又互相說了些仰慕的話。接著馬純上也出來行禮,問杜少卿是誰。蘧駪夫介紹說:“這位是天長狀元公的孫子杜少卿先生,這位是句容的遲衡山先生,都是江南文壇的領軍人物,我們真是相見恨晚啊!”
喝完茶後,遲衡山就說:“少卿兄急著找房子,今天就先不聊了,咱們改日再聚。”兩人正準備走,就看見櫃台前有個人趴在那兒看書,還指著書上說:“這首詩是我寫的。”四個人湊過去一看,就見那人旁邊放著一把白紙扇,蘧駪夫打開一看,上麵落款寫著“蘭江先生”,他笑著說:“原來是景蘭江!”景蘭江抬頭看見了他們,就來了作揖問姓名這套流程。杜少卿拉著遲衡山說:“咱們先去找房子,回頭再來找這些人。”
說完,杜少卿就和遲衡山一起去找房子了,兩人走過淮清橋。遲衡山對這一片很熟,就帶著他找到房產中介,兩人連著看了好幾處河岸邊的房子,感覺都不太滿意,最後一直走到東水關。那年正好趕上鄉試,河景房的租金貴得很,他們看中的這套房子一個月要八兩銀子。杜少卿說:“貴就貴點吧,現在先租下來住著,等以後再把它買下來。”按南京當地的規矩,租房得付一個月押金和一個月房租。當天,中介和房東就跟著他們到倉巷盧家,簽了租房合同,杜少卿付了十六兩銀子。盧家人又擺了酒席,留遲衡山和杜少卿吃飯,一直吃到很晚,遲衡山當晚也在盧家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杜少卿剛洗完臉,就聽見有人在門外大喊著:“杜少卿先生在哪裡?”他正準備出去看,就見那人已經走了進來,還說:“先彆忙著報名字,讓我猜猜看!”那人盯著杜少卿看了一會兒,就走上前一把拉住他說:“你就是杜少卿!”杜少卿笑著說:“我就是杜少卿,這位是遲衡山先生,這是我侄子,請問先生,您貴姓?”那人說:“少卿先生是天下有名的豪爽人,渾身都透著一股子英氣,我一看就認出來了,不像遲先生看起來沉穩持重,我叫季葦蕭。”遲衡山說:“原來是給梨園排榜的季先生,久仰大名!”
季葦蕭坐下後,就對杜少卿說:“你哥哥已經北上了。”杜少卿吃驚地問:“哥哥他什麼時候走的?”季葦蕭說:“走了也就三四天吧。我把他送到了龍江關,他得了貢生資格,進京參加鄉試去了。我聽說少卿兄花錢大手大腳,怎麼隻窩在家裡花,不拿到這兒來,讓咱們也一起樂嗬樂嗬?”杜少卿說:“我這不是來了嘛,已經看好了河景房,以後就住這兒了。”季葦蕭拍手叫好:“太好了!我也找兩間河景房,跟你做鄰居,把我老婆也接來,讓她和你夫人做伴,這買房子的錢,可得算你一份!”杜少卿說:“這有啥,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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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正說著,盧家就已經擺好了飯菜,就留下季葦蕭一起吃。吃飯的時候,大家就聊起之前哄著慎卿去看道士的事兒,都笑得合不攏嘴,連飯都噴出來了。他們剛吃完飯,就見馬純上、蘧駪夫、景蘭江前來拜訪,大家聊了一會兒,杜少卿就把他們送了出去。剛回來,蕭金鉉、諸葛天申、季恬逸又來拜訪了,季葦蕭也出來和他們一起聊天。聊了一陣,季葦蕭就和這三個人一起走了。最後,杜少卿就寫了封家書,派人回天長老家接老婆孩子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杜少卿正打算去回訪季葦蕭等人,郭鐵筆帶著個道士又來拜訪。杜少卿就把他們迎進來,他一看到道士的樣子,就想起昨天大夥兒聊的事兒,差點又笑出聲。道士客氣了一番,就拿出一卷自己寫的詩,郭鐵筆也送了兩方刻好的印章,杜少卿都收下了。喝完茶後,兩人就告辭離開了。這下子,杜少卿才出門去回訪之前來拜訪過的人。他在盧家又住了七八天,每天和遲衡山聊些關於禮儀、音樂的學問,兩人越聊越投機。沒過多久,杜少卿的家眷到了,一共坐了四條船,直接停到河景房這邊。杜少卿就跟盧家告辭,把行李搬到新家去了。
第二天,大夥兒都來給杜少卿祝賀喬遷新居。那時候是三月初,天氣也慢慢暖和起來了,河景房這邊也越來越熱鬨,時不時的就能聽到吹拉彈唱的聲音。杜少卿擺下酒席請大家吃飯,一共開了四桌。當天,季葦蕭、馬純上、蘧駪夫、季恬逸、遲衡山、盧華士、景蘭江、諸葛天申、蕭金鉉、郭鐵筆、來霞士都來了。金東崖是杜少卿河景房的鄰居,平時也有往來,這次也被請了過來。
這天一大早,負責做飯的就先到了,鮑廷璽帶著新教出來的三元班小戲子來給杜少卿和杜娘子磕頭請安,杜少卿夫婦賞了他們好多點心果子,小戲子們才離開。緊接著,房東推薦了一個賣花的大媽,叫姚奶奶,來拜見杜娘子,杜娘子就留她坐著嘮嗑。
快到中午的時候,客人都到齊了。杜少卿就把河景房的窗戶全打開,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有的靠著欄杆看河水,有的喝茶聊天,有的趴在桌上看書,還有的隨意地歪躺著休息,主打一個怎麼舒服怎麼來。正熱鬨的時候,門外抬來一頂轎子,鮑廷璽在旁邊跟著,原來是送他家的王太太來拜訪杜娘子。王太太下了轎子就進去了,姚奶奶一看是她,就憋不住笑,跟杜娘子說:“這可是我們南京出了名的王太太,沒想到她也會到這兒來!”王太太見到杜娘子,表現的特彆客氣,不敢擺架子,杜娘子也留她坐下。過了會兒杜少卿進來,姚奶奶和王太太又趕緊給杜少卿行禮。鮑廷璽就在河房裡跟客人插科打諢,逗得大家直樂。
眾人鬨騰了一陣後,就見酒菜已經上齊了,杜少卿就出來招呼大家入席。這一頓酒一直吃到半夜,大夥兒才各自回家。鮑廷璽打著燈籠,送王太太上了轎子,也跟著回去了。
又過了幾天,杜娘子剛到南京,就想去外麵逛逛看風景。杜少卿說:“行啊!”於是就叫了幾頂轎子,還請姚奶奶陪著一起。家裡兩三個仆人和女仆也都坐著轎子跟著,廚子挑著準備好的酒菜,大夥兒就一起去逛清涼山的姚園。這姚園特彆大,剛進去就是一道籬笆門,門裡是鵝卵石鋪的小路,旁邊是朱紅色的欄杆,兩邊綠柳成蔭。走過三間廳房後,就是賣酒的地方,那天把賣酒的桌子都挪走了。過了廳房是一條山路,爬到山頂有個八角亭子,酒席就擺在亭子裡。
杜娘子和姚奶奶她們上了亭子,就開始欣賞風景。一邊是清涼山,竹子樹木高低錯落;另一邊是靈隱觀,紅牆藏在茂密的綠樹裡,看著特彆漂亮。她們剛坐了一會兒,杜少卿也坐著轎子來了。他從轎子裡拿出一隻純金的杯子,放在桌上倒滿酒,拿在手裡,趁著這春日暖洋洋、微風輕柔柔的好時候,靠著欄杆,儘情暢飲。
這天杜少卿喝得酩酊大醉,竟然拉著娘子的手走出園門,一手還舉著金杯,大笑著在清涼山的山崗上走了一裡多路,後麵跟著三四個嘻嘻哈哈的婦女。路邊圍觀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敢直視這大膽又新奇的一幕。最後,杜少卿夫婦上了轎子離開了,姚奶奶和那些婦女摘了好多桃花插在轎子上,也跟著回去了。
杜少卿逛完姚園回到河景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進屋就發現盧華士還在等著,盧華士說:“北門橋的莊表伯聽說表叔您來了,急著要見您,明天請表叔在家待會兒,先彆出門,莊表伯會來拜訪。”杜少卿說:“紹光先生是我一直敬重、把他當老師看待的人。之前沒約他來聚會,是知道他不喜歡跟那些舞文弄墨的人湊在一起,我正打算去看他呢,怎麼能反讓他來見我?賢侄,你趕緊回去,讓人帶個話,明天我先去他家拜訪。”盧華士就答應著走了,杜少卿把他送到門外。
他剛關上門,又聽見有人敲門。小廝就開門帶進一個人,回稟說:“婁大相公來了。”杜少卿抬頭一看,就見婁煥文婁太爺)的孫子穿著一身孝服,哭著跪在地上說:“我家爺爺去世了,今天特地來報信。”杜少卿問:“什麼時候去世的?”婁大相公回答:“上個月二十六日。”杜少卿一聽,悲痛大哭,馬上就吩咐人連夜準備祭品。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坐著轎子,趕去陶紅鎮奔喪了。季葦蕭聽說杜少卿在姚園的熱鬨事兒,一大早就跑來想打聽詳情,結果得知杜少卿去了陶紅鎮,隻好滿心失望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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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卿到了陶紅鎮後,在婁太爺的靈柩前痛哭了好幾次,還拿出銀子請人做了好幾天法事,希望能超度婁太爺的亡魂升天。婁家把好多親戚都請來陪著杜少卿。杜少卿在那兒一住就是四五天,整日以淚洗麵。陶紅鎮的街坊鄰居看了,個個感歎說:“天長杜府的人真是厚道!”還有人說:“這老人家生前肯定特彆善良正直,不然杜府也不會這麼儘心報答他,做人就該像這老人家一樣,才對得起良心!”臨走前,杜少卿又掏出幾十兩銀子交給婁太爺的兒子和孫子,讓他們買塊好地安葬婁太爺。婁家上上下下的男女老少,全都出來給杜少卿磕頭拜謝。杜少卿又在婁太爺靈柩前痛哭一場,這才動身回家。
等回到家後,杜娘子就對他說:“你走後的第二天,巡撫衙門派來一個差官,還跟著天長縣的一個辦事員,拿著一份公文來找你,我跟他們說你不在家,他們就住在附近飯店裡,天天上門打聽,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麼事。”杜少卿納悶的說:“這可奇怪了!”正琢磨著呢,就見小廝來報:“那個差官和辦事員在河房外求見。”杜少卿就出去和差官見了禮,然後坐下說話。差官先恭喜了他幾句,接著辦事員遞上那份公文。公文已經拆開過了,杜少卿拿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公文是巡撫李大人發的,說的是舉薦賢才的事兒。皇帝下了聖旨,要在全國尋訪有學問、品德好的讀書人。李大人說他打聽到天長縣的秀才杜儀,也就是杜少卿,為人正直,文章也寫得漂亮,所以讓縣裡的學官趕緊請杜少卿收拾行李,到巡撫衙門接受考核,考核通過就上奏朝廷,推薦給皇帝任用,還特意強調彆耽誤,抓緊來。
杜少卿看完公文說:“李大人是我祖父的學生,論輩分是我的世叔,所以才舉薦我,這我哪敢當啊?不過大人這麼看重我,我得馬上收拾一下,去衙門當麵道謝。”說完,他就留差官在家裡吃飯喝酒,還給了幾兩銀子當路費,給那個辦事員也塞了二兩銀子,就把他們先打發走了。
杜少卿準備出發時,卻發現手頭沒錢當路費,隻好把之前在姚園喝酒用的那隻金杯當了三十兩銀子,然後帶著一個小仆人,坐船去安慶的巡撫衙門。到了安慶才知道,李大人因為公務外出了,等了好幾天李大人終於回來了。杜少卿就遞上自己的名片,衙門的人才把他請進書房。
李大人出來後,杜少卿就趕緊行禮請安,李大人就請他坐下說話。李大人說:“自從你祖父去世後,我一直惦記著你們這些後輩。早就聽說世兄你才華出眾、品德高尚,現在朝廷恢複古代選拔人才的‘征辟’製度,我就想舉薦你,你可千萬彆推辭啊。”杜少卿連忙說:“我才疏學淺,大人聽了些虛名就舉薦我,我怕給您的舉薦文書抹黑。”李大人說:“你彆太謙虛了,我這就去讓府縣準備舉薦材料。”杜少卿又說:“大人的厚愛我明白,但我這人就像山林裡的野鹿,習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最近身體也不好,您還是另找彆人吧。”李大人卻堅持說:“世家子弟哪有不願意做官的?我沒看錯人,一定要舉薦你。”杜少卿看李大人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最後,李大人留杜少卿在衙門住了一晚,還拿出自己寫的好多詩文,向杜少卿請教。
第二天,杜少卿就從巡撫衙門告辭出來了。他這次出門帶的路費本來就少,又在安慶多待了幾天,臨走時還在衙門口被人敲詐了不少“喜錢”。隨後他就雇了條船回南京,可是連三兩銀子的船錢都拿不出來,隻能先欠著。一路上又趕上逆風,船是走走停停,花了四五天,才到蕪湖。到了蕪湖,船實在走不動了,船家就找他要錢買米做飯。杜少卿讓小仆人一頓翻找,發現身上隻剩下五個銅錢了。他尋思著得拿衣服去當鋪換錢,心裡正煩悶,就想到岸上走走散散心。
走著走著,杜少卿就看到了吉祥寺,就進了寺裡的茶館,坐下喝了一壺茶。喝著喝著,發現肚子餓了,又買了三個燒餅吃,可這一吃就花了六個錢,這下連茶館門都出不去了。正尷尬的時候,一個道士從他麵前經過,杜少卿沒看清是誰。那道士一回頭,立刻快步走上前說:“杜少爺,你怎麼在這兒?”杜少卿一看,就笑著說:“原來是來霞兄!你快坐下一起喝茶。”
來霞士問:“少老爺,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杜少卿反問:“你啥時候來的?”來霞士說:“上次在你那兒打擾過後,蕪湖縣的張知縣寫信請我來這兒寫詩,所以我就來了。我住在識舟亭,那兒風景特彆好,能眺望長江。少老爺,要不你去我那兒坐坐?”杜少卿說:“我去安慶拜訪朋友,回來路過這兒,被大風困住了。正好,現在就跟你去你的住處逛逛。”
來霞士付了茶錢,兩人就一起進了識舟亭。廟裡的道士迎出來,就問貴客從哪兒來。來霞士介紹說:“這是天長杜狀元府的杜少老爺。”道士一聽,態度立馬變得特彆恭敬,又是請坐又是倒茶的,讓人看的大跌眼鏡。杜少卿看到牆上貼著一張詩帖,是一首《識舟亭懷古》,上麵寫著“霞士道兄教正”,落款是“燕裡韋闡思玄稿”。杜少卿認出這是滁州烏衣鎮韋四太爺的詩,忙問:“韋四太爺什麼時候在這兒的?”道士回答:“韋四太爺就在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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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少卿向來霞士說:“既然這樣的話,咱們就一起上樓去見見。”說罷,兩人就上了樓,道士在前麵喊道:“韋四太爺,天長杜少老爺來了!”韋四太爺在樓上問:“誰啊?”說著就要下樓來看。杜少卿快步上去說:“老伯!是我啊!”韋四太爺雙手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少卿啊!你怎麼跑到這偏僻的江邊來了?快快坐下,等我泡壺好茶,咱們好好聊聊。你到底從哪兒來的?”
杜少卿就把李大人舉薦自己的事兒簡單說了說,又苦笑著說:“我這次帶的路費太少,現在身上隻剩五個銅錢了,剛才喝的還是來老爺付的茶錢,船錢、飯錢都沒著落呢。”韋四太爺聽了,大笑道:“好!好!沒想到今天大闊佬也有缺錢的時候!但你是個豪爽人,這點事兒犯不著發愁!你就在我這兒喝酒,我教的一個學生住在蕪湖,他前幾天考中了秀才,謝了我二十四兩銀子。你在這兒吃好喝好,等風向轉了,我拿十兩銀子給你當路費。”
於是,杜少卿、韋四太爺、來霞士三人就一起喝酒聊天。一直喝到下午,他們靠著窗戶,看著江麵上的船隻從窗外經過,船上的定風旗慢慢開始轉動。韋四太爺說:“好了!風向變了!”三人又看了會兒江上的景色,直到太陽慢慢落山,夕陽把江麵上幾千根船桅杆照得半截通紅。杜少卿說:“天已經放晴,東北風也停了,老伯,我得告辭回船上去了。”
韋四太爺就拿出十兩銀子遞給杜少卿,還和來霞士一起把他送到船上。來霞士還托杜少卿向南京的朋友們問好。說完,兩人就和杜少卿告彆,轉身回岸上去了。
杜少卿在船上住了一晚。當天夜裡五更天,果然吹起了微微的西南風。船家趕忙升起船帆,借著順風,隻走了半天時間,就到了白河口。杜少卿付了船錢,就搬著行李上了岸,然後坐著轎子回了家。妻子迎上來,杜少卿就把之前路上沒錢的那些窘事當作笑話講給她聽,妻子聽了也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杜少卿就去北門橋拜訪莊紹光先生,結果被告知:“浙江巡撫徐大人請莊先生去遊西湖了,還要過些日子才能回來。”杜少卿隻好轉道去倉巷盧家找遲衡山,盧家人又留他在家吃飯。
吃飯時,遲衡山閒聊說:“現在讀書的人,隻知道鑽研科舉考試那一套,要是有人能寫兩句詩賦,就被當成特彆風雅的人了。可經史典籍裡記載的禮儀、音樂、軍事、農業這些實實在在的學問,卻完全沒人關心!本朝太祖皇帝打下天下,功勞不輸給商湯王和周武王,可惜卻沒來得及製定禮樂製度。少卿兄,你這次被官府征召,如果去了,正好可以替朝廷做點正經事,才不辜負咱們讀的這些書。”
杜少卿說:“征召的事兒我已經推辭了,我出去也乾不出什麼大事業,隻會招來有學問的人笑話,所以還不如不去。”這時,遲衡山從屋裡拿出一個空白的長卷,說:“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商量。”杜少卿問:“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
遲衡山解釋道:“咱們南京,從古到今最賢德的人是吳泰伯,可卻連一座專門祭祀他的祠堂都沒有。但文昌殿、關帝廟,到處都能見到。我想約些朋友,大家各自捐點錢,蓋一座泰伯祠。每年春秋兩季,就用古代的禮儀和音樂舉行祭祀儀式。大家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學習禮樂,培養些人才,也能對社會風氣和教化有點幫助。不過建祠堂得花好幾千兩銀子,我做了個募捐的手卷,願意捐款的人就把名字和金額寫在上麵。少卿兄,你打算捐多少?”
杜少卿一聽,那是特彆高興,就說:“這事兒該支持!”他接過手卷,大筆一揮寫道:“天長杜儀捐銀三百兩。”遲衡山說:“你捐得不少了。我把這些年教書攢下的錢節省出來,也捐二百兩。”說完就把自己的捐款寫在上麵,又轉頭對盧華士說:“華士,你也儘力出五十兩吧。”盧華士也把自己捐的錢數寫了上去。遲衡山把卷好的手卷收起來,又和杜少卿坐著聊天。
兩人正說著,就見杜家的一個小仆人跑來說:“天長縣來了個差人,在河房那兒要見少爺,讓您趕緊回去。”沒辦法,杜少卿隻好跟遲衡山告辭,匆匆回家去了。
這差人來找杜少爺有什麼事呢?又會引出什麼新故事呢?欲知後事如何,咱們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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