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林玄手裡握著一根炭筆,在紙上重重畫了十個圈。
“我要在這裡,再起十座高爐。”
“十座?三天?這……這怎麼可能啊!”
老鐵匠手裡還攥著鐵鉗,聞言手一哆嗦,鉗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滿臉褶子裡塞滿了驚恐,
他指著不遠處那座一號高爐:
“光是這一座爐子,咱們當初就折騰了好幾天!”
“這新式爐子是個吞金獸,構造複雜得緊,風口、爐腹、爐缸,差一分一毫都要炸爐!
“咱們村能乾這精細活的,滿打滿算就我們爺仨!”
“您就是把老頭子我劈成八瓣,三天也湊不出十個掌爐師傅啊!”
趙大牛站在一旁,手按刀柄,目光森冷地掃視著周圍忙碌的流民,沒有說話,但緊繃的肌肉顯示出他隨時準備執行“鎮壓”的命令。
林玄沒有看老鐵匠,而是轉身看向那些正在搬運礦石的流民。
“誰說要你親自砌爐子了?”
林玄扔下炭筆,從懷裡掏出一把令箭,扔在桌上。
“老黃,你帶的那六個徒弟,跟了你半個月了吧?”
老鐵匠一愣:“是……是跟了有些日子,可他們才剛學會看火候,連爐溫都……”
“夠了。”林玄打斷他,“會看火候,知道什麼時候加料,這就夠了。”
林玄指著遠處那些眼神狂熱的流民。
“把你的六個徒弟,還有你那兩個兒子,全部提拔為‘工長’。”
“每人分一百個流民,一組負責一座高爐。”
“你隻需負責巡視,哪裡有問題,就去哪裡罵人,去哪裡動手。”
老鐵匠張大了嘴巴,這種“撒豆成兵”的法子,聞所未聞。
“還有。”林玄拍了拍手。
趙大牛立刻提上來兩筐生肉,血淋淋的肉色在火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告訴那些徒弟,誰負責的高爐先出鐵水,賞肉十斤!誰的爐子炸了,全組扣飯三天!”
賞罰分明。
簡單粗暴。
那些原本隻是打下手的學徒們,看著那堆生肉,眼睛瞬間綠了。
在這亂世,十斤肉,那是能讓全家活命的硬通貨!
“乾了!”
一個滿臉黑灰的學徒猛地把鐵鏟往地上一插。
“不就是砌爐子嗎!師父教的我都背下來了!拚了!”
“我也乾!東家,把那幫泥腿子交給我!”
人的潛力是被逼出來的,更是被誘惑出來的。
原本畏畏縮縮的學徒們,此刻一個個變成了紅著眼的狼。
老鐵匠看著這一幕,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狠狠一跺腳,撿起地上的鐵鉗。
“一群小兔崽子……都給老子聽好了!誰特麼敢把尺寸砌歪了,老子把他塞進爐子裡煉了!”
轟鳴聲更大了。
整個礦場變成了一台精密的機器。
林玄沒有回屋休息。
他脫去了外麵的錦袍,換上了一身粗布短打。
時間緊迫。
隻能親自下場。
“風箱的位置不對!往左移三寸!”
“耐火磚要錯縫砌!你是想讓鐵水漏出來燙死自己嗎?拆了重來!”
林玄的聲音穿透喧囂,精準地指出每一個致命錯誤。
他就像這台機器的大腦,不知疲倦地運轉著。
一桶桶冰水澆在頭上,化作白霧蒸騰。
秦德炎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那位平日裡運籌帷幄的林兄,此刻滿身泥灰,正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手裡抓著圖紙,對著下麵一群光著膀子的漢子怒吼。
而在他身後,三座新爐子的雛形已經拔地而起,像三頭蹲伏的巨獸。
“林……林兄……”
秦德炎吞了口唾沫,隻覺得腿肚子轉筋。
“這……這也太快了……”
林玄跳下腳手架,接過趙大牛遞來的毛巾,胡亂擦了一把臉。
“秦兄來了。”
林玄隨手擰乾毛巾,黑色的水滴落在地上,“怎麼?怕我跑路?”
“不不不……”秦德炎看著那熱火朝天的工地,聽著此起彼伏的號子聲,心中的不安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震撼。
“我隻是……隻是擔心那三千套甲。”秦德炎苦笑。
“畢竟那是六十萬兩,是我爹的命根子。”
林玄指了指身後正在快速成型的爐群。
“你看到的隻是磚石。”
“而我看到的,是每天萬斤的鐵水。”
林玄拍了拍秦德炎的肩膀,留下一個黑色的手印。
“回去告訴你爹,把心放肚子裡。十天後,少一套,我把腦袋切下來給他當球踢。”
秦德炎看著林玄那雙在火光下熠熠生輝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好!我信你!”
送走一步三回頭的秦德炎,林玄剛轉身,一陣香風撲麵而來。
不是汗臭,也不是硫磺味。
是淡淡的蘭花香。
慕紫凝穿著一身素淨的月白長裙,在這滿是煤灰的鐵場裡顯得格格不入,卻又如同一朵盛開在廢墟上的白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