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縣,悅來茶館。
大雪初霽,寒風肆虐,茶館內卻是人聲鼎沸,熱氣蒸騰。
幾十號閒漢裹著破舊的棉襖,擠在幾張油膩的方桌旁,唾沫星子橫飛。
“瘋了!絕對是瘋了!”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把粗瓷大碗往桌上重重一頓,震得茶水四濺:
“這數九寒天的,土凍得比鐵還硬,這時候挖河?那林玄怕不是被之前的勝仗衝昏了頭!”
“誰說不是呢?”
旁邊有人附和,把手縮在袖筒裡直哆嗦,“這大雪災鬨得,半個黑山縣都在餓肚子,大家都縮在被窩裡不敢動彈省力氣。他倒好,征發幾千人去刨凍土?這不是沒事找罪受嗎?”
“哎,話也不能這麼說。”
角落裡,一個年輕的書生模樣的茶客放下瓜子,眼神中帶著幾分狂熱:
“那可是林玄!單槍匹馬滅了司馬家,把武師境強者的腦袋當球踢的主兒!人家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行事作風豈能跟咱們凡夫俗子一樣?”
“我看呐,這是大魄力!”
書生折扇一敲手心,雖然扇子在這冬天顯得有些滑稽。
“司馬家倒了,咱們黑山縣的天變了。林公子這是要改天換地,引黑水入村,這是造福萬代的大工程!”
“拉倒吧!造福萬代?”
絡腮胡嗤之以鼻,“我看就是瞎折騰!”
“那黑水河離重山村好幾裡地,中間全是石頭山,三天?我看三年都挖不通!等著瞧吧,這回林玄得栽個大跟頭!”
茶館內眾說紛紜,有人嘲諷,有人驚歎。
但所有人的話題中心,都離不開那個名字——林玄。
……
城南,僻靜的青石板胡同深處。
麗衣坊。
不同於外麵的喧囂寒冷,坊內燒著上好的銀絲炭,暖意融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脂粉香氣。
內室的一張軟榻上,西門韻正對著銅鏡發呆。
她臉上纏著厚厚的白色紗布,隻露出一雙剪水秋瞳和蒼白的嘴唇。
曾經那張豔冠黑山縣的臉龐,如今卻成了她不敢觸碰的痛。
“韻兒,你還要發呆到什麼時候?”
一道略帶恨鐵不成鋼的聲音響起。
麗衣坊的掌櫃柳飄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燕窩粥走了過來,身姿豐腴,眉眼間帶著幾分精明與潑辣。
她是西門韻的閨蜜,看著好友這副模樣,心裡就像被針紮了一樣難受。
“那個林玄,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柳飄飄把碗重重擱在桌上,氣鼓鼓地坐下:“司馬家都滅了多少天了?他連個影子都沒露!把你一個人扔在我這兒養傷,也不說來看看你!要不是為了他,你怎麼會……”
柳飄飄看著西門韻臉上的紗布,眼圈一紅,後麵的話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飄飄,彆這麼說。”
西門韻回過神,輕輕拉過柳飄飄的手,聲音溫柔卻堅定。
“他……他忙。秦將軍那邊催得緊,三千領板甲的任務壓在他身上。他現在肯定是在工坊裡沒日沒夜地盯著,哪有空閒顧及我這點區區傷勢。”
“忙?忙個屁!”
柳飄飄柳眉倒豎,啐了一口。
“我可是聽說了,他一回重山村,就跟那個什麼侯府千金慕紫凝恩恩愛愛的!還有那個蘇家的小寡……咳,蘇家姐妹,一家子圍著他轉!他那是忙嗎?他那是樂不思蜀!”
聽到“慕紫凝”三個字,西門韻的眼神瞬間黯淡了幾分。
她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慕紫凝……
那是真正的金枝玉葉,鎮北侯府的嫡女。
即便落難,那份刻在骨子裡的高貴與英氣也是她這個商賈之女比不了的。
更何況,現在的自己……
西門韻下意識地撫摸著臉上的紗布,指尖微顫。
一個毀了容的女人,有什麼資格去爭寵?
“慕姑娘……她是極好的。”
西門韻強顏歡笑,“她能幫到林郎,這就夠了。”
“隻要林郎心裡有我一個位置……我也知足了。”
“你啊你!簡直是中了毒了!”柳飄飄氣得直戳她腦門,“那個渣男有什麼好?還跟秦家那個蘇青兒不清不楚的……我看他遲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就在這時,門簾被人掀起,一股冷風灌了進來。
“掌櫃的!掌櫃的!大新聞!”
麗衣坊的小丫鬟提著一包熱乎乎的桂花糕,頂著一頭雪花衝了進來。
小臉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嚇人。
“死丫頭,咋咋呼呼乾什麼?撞見鬼了?”
柳飄飄沒好氣地罵道。
“不是鬼!是重山村!”
小丫鬟一邊跺腳抖雪,一邊興奮地比劃著:
“外麵都傳瘋了!林公子正在招募全城的流民,說是要挖通黑水河!幾千人在雪地裡光著膀子喊號子,那場麵,嘖嘖嘖……聽說連縣裡的老爺們都被驚動了!”
“挖河?”
柳飄飄一愣,隨即翻了個白眼,“我就說他是個瘋子吧?大冬天的挖什麼河?顯擺他力氣大?”
然而,坐在軟榻上的西門韻,原本黯淡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光彩。
“挖河……引水……”
西門韻喃喃自語,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恍然大悟的笑意,那是隻有內行人才懂的默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韻兒,你傻笑什麼?”柳飄飄被她笑得心裡發毛。
“飄飄,你不懂。”西門韻神色激動“他這是為了煉鐵!為了那三千領板甲!”
“司馬家的幾百名老鐵匠歸順了,原來的工坊肯定不夠用。水力不足,錘就不動,產量就上不去。”
“他挖通黑水河,是為了增加水力,擴建新的水車和鍛造機!”
西門韻越說越激動,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這就是林郎……總是能做出常人不敢想、不敢做的大事!”
“這種氣魄……整個黑山縣,不,整個北境也找不出第二個!”
柳飄飄看著閨蜜那一臉花癡樣,無語地扶額:
“行行行,你家林郎最厲害,拉屎都是香的行了吧?真是沒救了……”
“不行,我得回去。”
西門韻忽然轉身,開始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
“工坊擴建,肯定亂成一鍋粥。”
“那些老鐵匠脾氣倔,德柱叔一個人怕是鎮不住。我得去幫他,我是西門家的女兒,那些匠人不少我都認識,肯定能幫得上忙!”
“你瘋了?!”柳飄飄一把按住她,“你這臉還沒好透,剛結痂!出去吹了冷風,留了疤怎麼辦?”
“留疤就留疤吧,反正……”
西門韻苦笑一聲,“反正已經這樣了,還能更醜嗎?隻要能幫到他……”
話音未落。
嘩啦——!
厚重的棉布門簾被人猛地一把掀開。
一股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花,瞬間衝散了屋內的暖意。
一道高挑矯健的白色身影,如同利劍般闖了進來。
來人一身素白勁裝,外罩一件火紅的狐裘披風,腰懸長劍,長發高束。
英姿颯爽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