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候，如同驚雷，炸響在啞仆耳邊！
百年的隱忍，百年的孤寂，百年的偽裝，百年的委屈與痛苦……在這一句話麵前，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衝垮了他所有的心防！
“噗通！”
啞仆雙膝一軟，不再是單膝，而是直接雙膝跪地，堅硬的岩石地麵撞擊出沉悶的聲響。
他佝僂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那張布滿皺紋、如同老樹皮般的臉上，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渾濁的眼睛裡，此刻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激動、委屈、孺慕，還有如釋重負的狂喜。
他張開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嗚咽般的聲音，努力了數次，才終於衝破那百年來自我禁錮的“啞”障，用嘶啞乾澀、卻飽含了無儘情感的嗓音，顫聲叫道：
“大……大哥！”
這一聲“大哥”，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喊出了百年的思念，喊出了潛伏的艱辛，也喊出了終於見到親人的無儘酸楚。
灰袍人的背影，似乎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
兜帽下，是一張與元凱神尊有五六分相似、卻更顯儒雅清矍的麵容。
須發皆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苟。
麵容看上去約莫五六十歲，眼神溫潤平和，如同古井無波，卻又仿佛蘊藏著洞悉世事的智慧。
隻是眼角眉梢那深深的皺紋，記錄著歲月和過往的滄桑。
正是聖心閣四天尊之一，當年以智計聞名、掌管閣內典籍傳承，卻在百年前那場劇變中，與閣主夫婦一同“失蹤”的——景明天尊！
他看著跪在地上，淚流滿麵，激動得渾身發抖的啞仆，那張百年未變的、如同戴了麵具般平靜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有欣慰，有心疼，有讚許，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愧疚。
他上前兩步，伸出雙手，輕輕扶住啞仆顫抖的肩膀，想要將他攙起，卻發現啞仆執拗地跪著，仰頭望著他，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一眨不眨，仿佛生怕眼前的人隻是幻影。
“永思……”
景明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裡帶上了溫度，“這些年，苦了你了。”
這一聲“永思”，讓啞仆渾身一震，淚水更是洶湧。
“永思”，這是他在聖心閣時的道號！多少年了，再無人喚過這個名字。在藥王穀，他是沒有名字、沒有過去、甚至不能說話的“啞仆”！
“大哥……真的是你……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啞仆語無倫次，緊緊抓住景明的手臂，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那力道之大，讓景明都微微皺眉，卻並未掙開，隻是任由他抓著。
“是，我還活著。”景明扶著他，手上用力，溫和卻不容置疑地將他攙扶起來，“不隻是我，很多人都還活著。隻是……時候未到，不能現身。”
啞仆——永思妖尊，借著景明的力量站起，卻依舊有些腿軟，隻能半靠在一塊鐘乳石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急切地問道：“大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閣主和夫人呢？智淵師兄和……他們都說你們死了，閣主一脈儘歿，我不信！我一直不信！”
提到當年之事，景明眼中溫潤平和的光芒黯淡了一瞬，掠過一絲深沉的痛楚和寒意。
他示意永思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緩緩道：“此事說來話長，牽扯極大。長話短說，當年閣主察覺藥王穀與某些域外勢力勾結，意圖顛覆修真界秩序，煉製某種禁忌之物，便暗中調查。不料……走漏了風聲。”
他頓了頓，聲音更冷：“那一夜，藥王穀聯合數個被其控製的勢力，突襲聖心閣總壇。他們準備極其充分，動用了數種早已失傳的歹毒陣法與秘藥。更可怕的是……我們內部，出了叛徒。”
“叛徒？！”永思瞳孔驟縮，“是誰？！”
景明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個名字：“右護法，宇文拓。”
“宇文拓？！”
永思失聲，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怎麼會是他？他可是閣主最信任的右護法！當年……當年他對我也是極好……”
“知人知麵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
景明冷笑，“利益麵前，有些人連祖宗都能賣掉。宇文拓早已被藥王穀用某種邪術和利益控製，成了他們安插在聖心閣最深的一顆釘子。正是他，在關鍵時刻破壞了總壇核心防禦陣法，並暗中在閣主的飲食中下了「蝕神蠱」。”
“蝕神蠱？！”永思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傳說中能侵蝕神魂、潛移默化控製人心的上古邪蠱，早已絕跡，沒想到藥王穀竟然還有，還用在了閣主身上！
“閣主修為通玄，察覺有異，強行壓製蠱毒，與夫人聯手，掩護我與一部分核心弟子、重要典籍突圍。”
景明眼中流露出追憶的悲愴，“那一戰……太慘烈了。智淵師弟為斷後，自爆元嬰，與三名藥王穀元嬰長老同歸於儘。智淵師弟「四天尊之末」為護住閣主幼子……也隕落了。我與閣主夫婦失散，帶著一部分人殺出重圍，卻遭遇重重截殺，最後隻剩我一人重傷遁走，隱姓埋名。”
他看向永思：“至於你，永思。當時你正奉閣主之命，在外調查藥王穀一處秘密據點，僥幸躲過一劫。後來我暗中查知，藥王穀對你「妖尊」的名頭頗為忌憚，又貪圖你對上古丹方和秘法的研究，便設下圈套，將你重傷擒獲。我得知消息時，已無力救援，隻能設法傳訊於你，讓你假意屈服，忍辱負重，蟄伏待機。”
永思恍然大悟，百年前的記憶碎片終於串聯起來。
他記得自己當時調查一處疑似藥王穀秘密藥園時，遭遇數名蒙麵高手伏擊，對方功法詭異，配合默契，他雖奮力廝殺，終因寡不敵眾，重傷被擒。
昏迷前，似乎有一縷極其隱晦的神念傳入腦海，隻有兩個字：“忍，活。”
醒來後，他已被囚於藥王穀地牢，修為被封。
藥王穀穀主親自現身，威逼利誘，要他交出聖心閣秘傳丹方，並臣服於藥王穀。
他本欲玉石俱焚，卻忽然想起那兩個字，再聯想到聖心閣突遭大難的消息，心中猛然驚醒。
於是，他假意屈服，自封喉舌，成了不言不語的“啞仆”，並“獻上”了幾份半真半假的殘缺古方，取得了藥王穀初步信任，被派去伺候當時還是真傳弟子的炎烈，一路潛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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