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和司馬空空出了桃源居,走在街上,感覺行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過來;走進萬客隆旅店,掌櫃好像不再熱情,其他的顧客目不正視,竊竊私語,似乎有針對性地議論什麼。
方圓與司馬空空上樓回到自己的客房。
方圓坐著喝茶,司馬空空踱來踱去,如熱鍋上的螞蟻。
司馬空空煩躁地說:“桃源居這招真毒,不公開說我們是賊,樓下的那些人分明已經把我們當作賊了。”
方圓無奈地說:“不錯,街坊上那些人的目光如同芒刺,我們成了過街老鼠了。”
司馬空空忽笑了,笑得有點玩世不恭,說:“實則不然,說明你心懷廉恥,不做賊也心虛。其實,江湖人一盤散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果無直接利害,即使踢到老鼠也不會喊打的,何況,你不是老鼠而是老虎。”
方圓也笑了,說:“我是屬老虎的老鼠。老鼠過街無人喊打並非好事。”
司馬空空認真地說:“事實就是如此,背後說長論短的人很多,挺身而出的人卻很少。你打敗武榜眼風飛揚,用實力證明你是老虎,是無冕武狀元。打敗風飛揚加冕武狀元的張武,江湖雅號‘一劍封喉’,這名號令人喉嚨發麻,夠嚇唬人的。托張武的福,你上街一般沒人敢喊打的,甚至敬而遠之,不然桃源居不會這麼輕易放‘虎’歸山。”
方圓玩轉手中的折扇,樂嗬嗬地說:“這麼說,我可假借張武的威名狐假虎威了。來喊打的人一定有目的,我們以逸待勞,靜觀其變吧!”
司馬空空從方圓手中取過折扇打開,疑聲說:“你這‘天扇’上的‘天理從來屈有信,東風到處物皆春’黑底白字,黑白分明,給人無比希望。我們莫名其妙因‘黃龍竊案’上了惡人榜,又稀裡糊塗陷入‘問天’銀票盜竊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才在桃源居你說心中有天道、腳下走正道,結果遭致冷嘲熱諷。冤屈伸張難道真的像萬物回春一樣,如期而至?”
方圓肅容說:“這‘天扇’上說的冤屈伸張像自然循環,並不是說我們有冤屈可以坐等伸張,萬物回春看似自然而然,其實也要經曆風霜雨雪考驗。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我們靜觀其變不是坐享其成,而是以不變應萬變。”
“高見,坐享其成等於坐以待斃!”司馬空空翻轉折扇,指著“天”字邊上的銅錢說:“剛才花小雲把你的名字改成‘孔方圓’,笑你是‘孔方兄’,實在侮辱人。但你把銅錢作為信物畫在扇子上招搖過市,怎麼解釋自己不是‘孔方兄’?”
這問題富有挑戰性。方圓從司馬空空手中接過扇子輕搖,淡然說:“信物寄托信念,不決定人生。彆人惡意曲解我們的名字,我們沒法解釋,也無需解釋。這枚銅錢從大處講,它是秦始皇統一六國的標誌物;從小處講,它蘊含著‘內方外圓’的處世智慧。我是小人物,當然從小處講了,能退則退,先離開桃源居再說。”
司馬空空豎起大拇指說:“小處見大,知行合一,你的解釋令人信服。留在桃源居死磕隻會遭受更多的羞辱,好漢不吃眼前虧,走確為上計。那去杭城找江湖靈通的事怎辦?再說我們不行動,那三個色鬼不會送上門來。”
方圓合攏折扇說:“現在脫不了身,找江湖靈通的事隻好先緩一緩。找不到色鬼也無妨,劉宗恒比我們更急,因為‘問天大典’急需銀票,找回銀票比抓賊更緊迫。他們明知我們沒偷交不出銀票,逼也沒用,否則,既然把我們當作替罪羊了,哪有這般輕易讓我們離開桃源居。他們無非想利用我們的壞名聲轉移視線而已。我答應找張雪王風,一為找個台階離開桃源居,二為尋找聖女的線索。”
司馬空空嚴肅地說:“方兄弟,大哥我再次警告你,不要輕信玉羅刹。中原武林從沒人懷疑過聖女的去向,她一個日月島人關心啥?她與陳誌中是同門,而陳誌中的老子陳輝英是日月魔教首犯,屢次行刺東方盟主,賊心不死,陳誌中來者不善,玉羅刹騙你上太陽島定有圖謀!”
方圓笑著說:“大哥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玉羅刹與陳誌中同門不同路。言於心聲,她慧心妙舌,一身正氣,與惡人榜所言截然相反。她名列惡人榜第九,我列第十,冥冥中也算同道之人。再說,她騙我上太陽島圖什麼呢?”
司馬空空搖搖頭,歎說:“在你眼裡,玉羅刹不是妖女,而是聖女。言儘於此,言歸正傳,張雪和王風還找不找?”
方圓說:“找是要找的,但不用急著找。眼下的太陽/城暗流湧動,卷進去的人很多。劉宗恒和項翌為競選城主明爭暗鬥,損招迭出而又要裝好人,容易顧此失彼。他們把我們當作小棋子而已,不會把賭注全押在我們身上,必定另有棋局。我們是局外人,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獲。”
司馬空空恍然說:“這麼說,以逸待勞的策略是可行的,但總要裝出尋找的樣子。那兩個老色鬼從西城外往南走了,會去哪了呢?”
方圓說:“可以先去問問方平,太陽/城他比我們熟悉。昨天已約好中午在‘天上人間’見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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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間”在醉仙樓後麵,其實是一座青樓,是醉仙樓的“配套”設施,是太陽/城追歡逐樂、紙醉金迷、繁華競奢的場所,有“其樂隻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玩”之說。青樓是腐朽社會的產物,丐幫執掌武盟初曾一度禁絕,不知何故,現又死灰複燃,隻不過美其名而已。
“天上人間”瓊樓玉宇,雕梁畫棟,院前的蓮花池殘葉飄泊,環池敗柳隨風迷茫而舞。有道是“昨日下淚而送舊,今日紅妝而迎新”,豈知“珠淚紛紛濕羅綺,少年公子負恩多”!
中午時分,“天上人間”雅客盈門,摩肩如雲。方圓沒見過世麵,在門外探頭縮腦地搜尋方平的身影。
一個油頭粉麵的老鴇扭扭捏捏走過來,嗲聲嗲氣地說:“這位公子,你是第一次來的吧?沒關係,一回生二回熟。來,來,大姐幫你找一個稱心的。”她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方圓是個少不更事的愣頭小子。
方圓忙說:“不是,不是的!我在找人。”
老鴇說:“來這裡的公子哥兒都是來找人的。大姐來幫你找一位新來的公主,叫蘭蘭。”
“公主?哪來的公主?”方圓大惑不解。公主是皇帝的女兒,金枝玉葉,豈能來青樓?再說丐幫天下為公,也沒有皇帝。
老鴇似乎看穿了方圓的心思,笑得很慈祥,就像師長麵對剛入門的弟子,耐心地解釋說:“裡麵的姑娘雖然不是皇帝的女兒,但陪你喝陪你玩陪你睡,讓你飄飄然飛上天,你會覺得自己像駙馬一樣尊貴,對她像公主一樣戀戀不舍……”
能使妓女變公主,看來“天上人間”真是人間天堂,“化腐朽為神奇”。不過,今日武林有太多的“神奇”,能顛倒榮辱,你不隨波逐流就夠神奇了。
方圓聽懂了“公主”,在這樣的環境中很容易聽懂。他打斷說:“彆說了,我是來找我朋友的。”
“找朋友也一樣,先過來坐坐,喝杯酒,大姐幫你慢慢找。”老鴇說著熱情地伸手來拉,死皮賴臉。
“方圓,你真是五毒俱全,吃喝嫖賭樣樣會!”忽聞身後有一女子嬌脆的嗔聲。
方圓急甩開老鴇回頭看,見林鳳俏生生地站在身後不遠處,秀目含煞,一臉的鄙夷。老鴇見林鳳高傲得像一位真正的公主,知趣地走開了。
方圓搔搔頭,更窘了,說:“林小姐,是你啊!我在找人。”
林鳳輕蔑地說:“我當然知道你在找人了,而且知道你在找什麼人。”
方圓詫說:“你怎知道?”
林鳳嗔說:“我怎不知道?來這裡的臭男人,當然是來找姑娘尋歡作樂了。你偷了‘問天’銀票到這種地方來揮霍,小心天打雷劈!”
方圓平靜地說:“‘問天’銀票不是我偷的,其實你也知道不是我偷的,昨天下午我去霸王廟你是遇到過的。”
林鳳瞪著方圓說:“方圓,這麼說是本小姐誣陷你了?”
方圓說:“不敢。林小姐金枝玉葉,不要和我一般見識。我有事,林小姐請便吧!”
林鳳說:“姓方的,我真是恨鐵不成鋼啊!我原本是來幫你的。”
方圓很意外,說:“哦?這我真沒想到。”
林鳳俏皮地嘟嘟嘴,說:“男子漢有諾必行,你不是要找張雪王風嗎?我知道他們在哪。”
方圓疑惑地說:“你為什麼要幫我?”
林鳳笑逐顏開,說:“也是幫我自己,因為你能排除盜竊的嫌疑,我就不用盯著你了。他們在南郊芙蓉崖普安寺。”
方圓想了想,說:“我信。”
林鳳反而奇怪,說:“這麼快就相信我了?”
方圓說:“是啊,因為你是‘淩波仙子’林鳳,若說假話有辱名聲。”
“你很會說話。”林鳳螓首一偏,嫣然一笑,說:“你在找誰?”
方圓說:“方平。”
林鳳說:“那‘黑小子’很鬼,來路不明,整天泡在花街柳巷之中,不是好東西。近墨者黑,早晚會害了你。”
“誰在說我的壞話啊?”方平從“天上人間”出來,神采飄逸灑脫,看到林鳳忙施禮說:“原來是林大小姐啊,小生有禮了!”
林鳳俏嘴一噘,說:“沒人說你壞話,是你自己乾壞事。整天尋花問柳遊手好閒,能是好東西?”
方平恭恭敬敬的樣子,說:“林大小姐教訓得是。要不,你也過來,看看我和方大哥是怎樣的壞東西?”
林鳳嗔說:“呸!臭男人,你們去死吧!”說著扭頭悻悻走了。
方平抱拳對方圓說:“方大哥,請吧!”
方圓說:“方兄弟,換個地方吧!”
方平說:“方大哥,放心吧!小弟不會害你的,我早有安排。”
方圓跟方平上樓,走進“蘭閨”,一張圓桌上擺好酒菜,兩旁站著一位白衣姑娘和一位紅衣姑娘,見方平和方圓進來,嫋嫋娜娜迎上來。白衣姑娘拉方圓坐下,紅衣姑娘倚著方平。
方平邪邪地看著方圓,指著方圓身邊的白衣姑娘說:“方大哥,這位姑娘就是‘天上人間’的新芳蘭蘭姑娘,非如意郎君不侍。接下去由蘭蘭侍候你,小弟就在隔壁房裡。”說罷攬著紅衣姑娘的細腰往外走。
“方兄弟,這就是你的安排嗎?”方圓忙站起來,正色說:“你約我到此,就為這?若彆無他事,我要走了!”
“方公子,一般男人想見也見不到我呢!”蘭蘭挽住方圓的手臂,撒嬌說:“方公子,請坐下,讓蘭蘭侍候你!”
方圓推開蘭蘭瞪著方平,說:“有話你現在就說,不然我要走了。”
方平嘻嘻一笑,說:“你第一次不敢,那小弟也留下陪你吧!”
“你留下,我走!”方圓說完舉步就走。
方平忙推開紅衣姑娘拉住方圓,像做錯了事似的怯聲怯氣地說:“方大哥,是小弟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聽你的還不行嗎?”
方圓見方平的樣子可愛又可笑,說:“那好吧,我正有事找你。”
方平開心一笑,說:“方大哥,請坐!小紅姑娘,你走吧!”
紅衣姑娘小紅應聲走出去,並帶上門。
方平斟了兩杯酒,說:“方大哥,讓蘭蘭姐為我們唱首曲子助助興吧!”
蘭蘭輕輕坐下,猶抱琵琶半遮麵,隻見她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低眉信手續續彈,說儘心中無限事。蘭蘭朱唇輕啟,如鶯語花底:“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一曲《敦煌曲子詞·望江南》如泣如訴,字字血淚。
蘭蘭似唱如哭,已成淚人。方平早已如癡如醉,淚眼婆娑,方圓也熱淚盈眶,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餘音嫋嫋,此時無聲勝有聲。
蘭蘭哀切切地吟道:“為失三從泣淚頻,此身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
方平抹抹淚眼,緩步走到蘭蘭身邊,輕輕扶起,拉其坐到身邊,決然說:“蘭蘭姐,你以後就跟著我,誰也不能再欺侮你!”
蘭蘭擦拭著眼淚,順從地點點頭,偎依在方平身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方平摟著蘭蘭,輕撫她的秀發。兩人相依而坐,默默無語,沉浸在無限的幸福中,似乎忘記了世界上還有第三個人。
方圓也大受感染。良久,方圓擦擦眼,感歎說:“蘭蘭姑娘,不幸已經過去,難得方兄弟有情郎,以後有方兄弟照顧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方平輕輕推開蘭蘭,尷尬一笑,說;“方大哥,讓你見笑了。謝謝你,小弟和蘭蘭姐敬你一杯吧!”
方圓爽快地說:“好,這一杯酒我一定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