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說:“民眾直選城主是太陽/城獨有的規矩,是太陽/城人的驕傲,常被世人稱道。今天看了才知道,隻是金玉其外,直選的規矩原來如此扭曲。”
白發老人歎息說:“不是直選的規矩扭曲,是人心扭曲。在人心扭曲的江湖,再好的規矩也會變質。年輕人,你今天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
方圓憤然說:“肖大爺,劉項兩姓為爭奪選票如此不擇手段,這太陽/城怎麼住人啊?”
白發老人滿腔怨恨卻又無可奈何地說:“年輕人,你一定覺得我一大把年紀了,不該軟骨頭沒骨氣,其實,骨氣不能當飯吃,當一個人連飯都沒得吃時,最硬的骨頭也會變軟。人不是天生地長的,要生存下去很難。我的天下隻有林家塢這麼大,無奈啊!”
方圓聽得目瞪口呆。
——隻有曆經生活苦難,飽經世事滄桑的人,才說得出如此刻骨銘心的話。現實真的很無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無奈,在現實和理想之間苦苦掙紮,最終失去了信念。
白發老人說:“抗拒暴力,以暴製暴無疑是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但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這個實力。沒有實力,就沒有尊嚴。沒有人願意做烏龜,但做烏龜是弱者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你自己也戴著麵具藏頭露尾,甭管我了。”
方圓下意識摸了一下麵具,說:“肖大爺,你說的話很對,弱肉強食,拳頭才是硬道理。天下這麼大我管不了,但你的事我一定要管到底。我看林村長一身暴戾之氣,不會善罷甘休的,等下還會來找我,我讓他也嘗嘗寒冬臘月泡在水裡的滋味,以後不敢再欺負你了。”
白發老人忙不迭地說:“不行不行!管不了天下也就管不了我,你不是救星,救一時救不了一世。”
老人的話總是那麼深邃——隻要天下氣候不改,一點皮肉之苦根本馴服不了熏陶成性的惡少。
誰能改善天下氣候?方圓隻有搖頭歎息。
白發老人的顧慮是現實的,方圓隻得安慰說:“肖大爺放心好了,我不管就是了。”
“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林村長家有兩個武功很高的教頭。”白發老人欲脫衣還給方圓。方圓忙阻止老人脫衣,說:“我的武功也很高的,專打壞人。肖大爺,我向你打聽一件事,太陽島上的如意魔鏡從哪來?”
“你問這個乾什麼?”白發老人麵露敬畏之色,遲疑了一下,說:“小時候聽大人說,是很久很久以前軒轅黃帝在太陽島上鑄鏡時遺留下來的。現在島上還有塊磨鏡石。秦始皇、漢武帝曾派人前往太陽島尋找魔鏡,都有去無回。有時候雨過天晴,豔陽高照,太陽島附近海麵上空會隱約出現美麗的山川河流,宛如仙境。傳說是島上的魔鏡感應到太陽神靈,把天上的仙境映到人間。由於人們敬畏太陽神,就遙祭太陽島,乞求太陽神保佑,於是慢慢形成了‘問天’的風俗。二十年前,日月魔教倉皇逃離中原時,把‘安邦神劍’遺落在太陽島上,魔鏡和神劍這兩件神器聚首,珠聯璧合,魔鏡驚現。劉城主請來龍山觀音寺的高僧,把魔鏡供奉在太陽宮的神壇裡,成為太陽/城的聖物,保佑太陽/城子孫安居樂業,世代平安。”
方圓說:“如意魔鏡真是神來之物。哪‘安邦神劍’去哪了?”
白發老人說:“不知道。但有人說是楚德龍擅闖太陽島聖地搶走了,使翠屏山莊招來天火。我也覺得有道理,那肯定是太陽神的天罰,因為‘翠屏天火’那天發生天狗吃太陽,火光如血染紅太陽/城。而劉城主敬魔鏡為聖物供奉起來,太陽神保佑,所以劉家二十年不衰,穩坐城主寶座。”
方圓說:“這麼說,因為楚莊主貪圖‘安邦神劍’,所以招來‘翠屏天火’;劉城主供奉如意魔鏡,所以太陽神保佑長盛不衰。”
白發老人說:“那是肯定的。從那以後,就形成了現在的‘問天大典’習俗。”
方圓說:“曆年來,‘問天’的都是些什麼人?問什麼問題?”
白發老人說:“誰‘問天’,問什麼問題,都是保密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街小巷都有人傳講,我一時說不清。第一屆‘問天大典’的第一個問題是,劉宗恒當城主能多久?如意魔鏡映現‘如日方升’!”
方圓說:“是劉宗恒把魔鏡供奉起來,魔鏡說劉宗恒當城主‘如日方升’,這好像有點‘禮尚往來’的感覺。”
白發老人不滿地說:“這有什麼錯?人要恩怨分明,神也不例外,恩怨必報。不過,太陽神報複也太殘酷了,‘翠屏天火’還連累很多太陽/城人,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方圓奇怪地說:“如何連累你?”
白發老人歎了口氣,說:“‘翠屏天火’前幾天,街坊流傳翠屏山莊將遭天罰,如果翠屏山莊逃避天罰,太陽神將遷怒整個太陽/城。很多人跑去勸說翠屏山莊接受天罰,不要連累無辜。那天是壬辰年十一月初一,是個凶煞之日,萬事不宜,那天出生的人,太陽/城共有三個,都多災多難。我孫子肖囡兒就是那天出生的,一生下來就弱小體虛,病魔纏身。後來去觀音寺叩求觀音菩薩保佑,取了個女孩的名字,穿女孩的衣服,才避邪保命,延續肖家香火。”
方圓想起玉羅刹曾委托項翌尋找壬辰年十一月初一出生的人,遂說:“肖大爺,那另外兩個和你孫子同日出生的人是誰?”
白發老人說:“一個是城西的李秀才,一出生死了母親,前幾天霸王廟鬨鬼被女鬼迷住,瘋瘋癲癲四處遊蕩,手裡舞著一把木劍,胡言亂語念著‘安邦神劍’。另一個是城北的劉汝,是個苦命的女孩,出生前父親死在食人穀,母親生下她後扔下她前往日月島,被城北的劉老太太收養,取名‘汝’,以‘水’克‘火’。她和劉老太太飽一頓餓一頓,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十歲那年,正逢換任選舉,劉城主收她為義女,總算過上好日子。”
方圓說:“那天真的不是好日子。你孫子在哪?我可以見見他嗎?”
白發老人說:“囡兒昨天被明月樓的人接走了,還說要用全能教的金丹治囡兒的病。全能教和全真教同宗異脈,全真教的重陽子遇仙得授金丹口訣,全能教肯定也有。我老頭子沒什麼可報答,答應把選票投給項樓主。”
方圓忙說:“肖大爺,史上沒有全能教,隻有全真教。全能教頭目**附會全真教來蒙人,還上了惡人榜。你不能讓孫子……”
肖大爺不耐煩了,搶白說:“年輕人,你怎專和我老頭子過不去?”
方圓耐心地說:“肖大爺,‘安邦神劍’和‘如意魔鏡’我不敢隨意懷疑,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太陽神是不可靠的。如果太陽神真能保佑劉宗恒,林村長就不用來搶票了。”
“你什麼意思?你敢侮辱太陽神!”白發老人顯得很激動。一位飽受世態炎涼,洞穿人情冷暖的老人,對太陽神的信仰依然堅定不移。
方圓忙說:“肖大爺,我不是這個意思,桃源居的所作所為才侮辱太陽神。”
“還說不是!”白發老人猛地站起來,欲把披在身上的外衣脫下還給方圓,但看到方圓身後有一夥人氣勢洶洶地趕過來,又慌忙蹲下蜷縮成一團,把衣服裹得更緊。方圓警覺地轉身,發現奔來五個手持刀劍的人,除了林村長和林文、林武外,還有一男一女。多了一男一女,竟然使林村長變得氣勢洶洶。方圓警惕地審視著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歲,中等身材,穿著一身綠裝,像個文弱書生;女的稍年輕,身材高挑,淡裝素抹,一身紅衣;兩人都手持一把劍鞘通體烏黑的寶劍。
林村長在丈外停下,林文林武站到右邊,綠男紅女站到左邊,一字排開,易守易攻。林村長趾高氣揚,厲聲說:“肖老頭,把臭皮囊扔掉,爬過來!”
白發老人戰戰兢兢地站起,兩眼看地,扯下外衣扔給方圓,駝著身子步履蹣跚地走向林村長。
方圓接住外衣,看著猥瑣的白發老人,有種莫名的悲哀。
林村長一腳踹翻白發老人,把刀壓在白發老人的脖子上,神氣十足地瞪著方圓,囂張地說:“假麵小子,看到了吧?軟骨頭的老骨頭,你救得了他嗎?”
方圓不知是悲哀還是憤怒,猛地將外衣飛卷蓋向綠男紅女,身子如脫兔彈向最右邊的林武,左手扼住其握刀的右手腕反壓,右手推掌將林武撞向林文,順手奪過刀,林武、林文和林村長三人摔成一堆。綠男紅女甩開衣服,雙劍已從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兩路攻來。方圓向後暴退,雙劍如影附形般跟上,一攻一守,一剛一柔,配合得天衣無縫。方圓左膀有傷,動作施展不開,被逼得險象環生。方圓看出男強女弱,虛晃一招避開綠男的劍,封住的紅女的劍反擊一招,女的滾了出去,方圓趁機退出戰圈。綠男紅女收劍並肩站到一起,沒有再進攻的意思。綠衣男子說:“小兄弟好身手!”
“‘鴛鴦劍’,你們沒死?!”方圓驚詫地看著綠男紅女,像大白天看到了鬼,因為江湖傳言,“鴛鴦劍”夫婦南宮雨和白荷,在中秋夜的“南宮血案”中罹難了。
綠男紅女聞言臉色大變,似乎被方圓說中了。綠衣男子緊張地說:“看來非殺你不可!”說著拉起紅衣女子欲向方圓衝。紅衣女子用力拉住綠衣男子輕聲說:“雨哥,看他手軟心慈不像壞人,再說我們也殺不了他。”
方圓壓低聲音說:“你我無冤無仇,沒必要你死我活。賢伉儷往日名揚武林,在下仰慕已久。今日承蒙手下留情,在下才有脫身機會。南宮大叔突起殺心,是怕我泄漏你們的身份吧?我不是個亂說話的人,兩位請放心。林村長為非作歹兩位有目共睹,我覺得不該助紂為虐。”
綠衣男子盯著方圓的眼睛,目光如炬,沉聲說:“你不敢以真麵目示人,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方圓的眼神很坦誠,摸了一下麵具,說:“因為我是惡人方圓,還盼賢伉儷保密呢!”
坦言自己的秘密,是換取彆人信任的最好方法。
“相信你一次。你去救老人吧!”綠衣男子和紅衣女子對視一眼,匆匆走了。
白發老人正被林村長、林文和林武泡在刺骨的水裡玩得歡。方圓丟刀飛身上前,一把抓起林村長扔進水裡,林文操刀林武揮拳迅速撲來。方圓知道二人武功平平,一腳把林文踢入水,右手扼住林武右腕反壓,左手剝下他的衣服,順手推其入水。
方圓俯身拉白發老人上水,把林武的衣服給他披上,說:“肖大爺,你敢整他們嗎?”
白發老人怯怯地看了看在水裡掙紮的林村長等三人,不知是冷還是怕,哆嗦著身子不說話。被奴役慣了的人缺少抗爭意識,逆來順受。
方圓明白老人的心事,不再勉強,他一把抓住遊到岸邊的林村長,厲聲說:“姓林的,林家塢是你的天下,我管不了,但肖大爺一家的安危我管定了。明年的‘問天’大典我還會來的,要是肖大爺一家少了一根毫毛,我要你的命!記住了沒有?!”
“大俠饒……饒命啊!記住了!記住了!!我再也不敢了!”林村長戰戰栗栗。
方圓把林村長扔到地上,撿起刀在他眼前晃了晃,說:“我知道你記性不好,好了傷疤就忘了痛。為了讓你長記性,割下一隻耳朵。”
“不要!不要!我記住了,再也不敢了!”林村長爬在方圓腳下叩拜,歇斯底裡地哀求,看樣子真的不敢了。
方圓扔刀入海,轉身對白發老人說:“肖大爺,我對你負責到底,有空就來看你。”說完撿起自己的外衣健步走了。
林文和林武見方圓走了才爬上岸,瑟瑟發抖。林村長見方圓走遠了才發覺冷,他剝下白發老人身上披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穿,順腳一踢,斥責:“老骨頭,林副盟主是我姓林的靠山,你以為那假麵小子能活到明年嗎?他是不是明月樓派來搶選票的?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