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看看,現在隻有我與你站在一邊。”連衡一邊說,一邊故作無事發生地拾起名冊塞入她掌心,“好了,一點小事,平平安安的也就過去了。姑母幫我看看吧,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啪——
這一聲清清脆脆,連衡被搧得發懵,在原地怔著,鬱照不是什麼嬌滴滴的閨秀,常年奔走操勞,她有的是力氣。
他深青色的搭護被鬱照攥扯在手,那隻手冷白得和他夢裡爬出墳塚的女人一樣。
鬱照輕嗬:“你應該慶幸,江夫人不是真的死了。”
上一個迫害她阿爹阿娘的人已經不見天日了。
倘若阿娘死,她會拋棄已有的去豁命一搏,除掉他,再自掘墳墓,守在親人身側,等待鍘刀斬首。
連衡擦了下破口的唇角,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彌散。
她很在意她的養母,連衡自然不懂,因為他沒有得到過母親的憐愛,旁人詆毀他有娘生沒娘養,他都隻會淡靜地垂頭認下。
生母尚且如此,養母而已又何必為其拚命?
一時間,名為嫉妒的情緒竟迅速霸占他的神思。他不解妒火從何而起,他嫉妒江夫人對鬱照的不離棄,又嫉妒鬱照獨為江夫人與他翻臉。
他既可笑又古怪地問:“江夫人給你的,我不能給你嗎?”
“你還妄想取而代之?”鬱照嗤地笑出聲,譏誚他糊塗,“你這樣的人,也配肖想?”
他不配。
他生來就是被排擠的那一個,活該伶仃受難。
“……”
連衡被嗆得有些無言,他啞然失笑:“可如今我不是你的親人嗎?”
一直以來,他都是沉靜的、運籌帷幄的,他斷定鬱照唯利是圖,她的利益都牽係在他身上,所以才敢為所欲為。
他錯了,鬱照並不是那麼順從的一把刀,她仍會死守底線,與他刀兵相向。
連衡並非是要激惱她,也如他所說,原本的目的是為了幫她,讓江夫人心灰意冷之下出走,這一回,算是弄巧成拙。
比慍怒更先的,是強行拾起的理智。
“姑母,這一回,是我做得不好。”他指尖還沾著唇瓣的血,淒淒慘慘地抓上鬱照的手腕。
袖口刻下紅梅般的印子,臟了她的袖擺。
“姑母若是還有氣,便再打吧,我受得住。”
鬱照不吃他以退為進的路數,冷靜地撇開他,“打你就有用?”
連衡露出溫和的神情,“我會為江夫人安排好後路。”
鬱照掐了掐手心,撿起扔在地上的名冊,去窗邊坐下。
天光疏疏灑灑,照了她半身,連衡回到那邊,顯出幾分恭謹溫馴。
鬱照終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他臉上沒有什麼怨懟和羞憤。
“姑母,我怎會害你呢?”他手指有點涼,刻意地碰過她手背。
她終於明白,她為何會從心底就與他存在隔閡,縱然相識多年,縱然已經同流合汙,仍舊不信任。
鬱照怕蛇,始自少時那段慘痛。它們的鱗片各有不同,形成偽裝或威懾,蛇類冰冷,蛇爬過她的哪一處都讓她打顫,它們爬動時安靜無聲,它們在黑暗中攀附纏繞。
而連衡呢?他是人中竹葉青,美則美矣,卻也劇毒。
鬱照暗自與他扯遠距離。
“彆碰我。”
“不要氣惱了。”連衡深邃的瞳眸一瞬不移盯住她。
他鮮少鮮少得到愛。
她為江宓翻臉那刻,讓連衡心中貪欲膨脹,不滿足於合謀。他希望她能像愛親人一樣愛他,愛到為他去死。
反正最終她應該會成為他的墊腳石,何不將這顆墊腳石養成死士一樣?
鬱照微笑:“氣惱?怎麼會。”
“我發誓,江夫人會平安無恙,而鬱昶院判也終有一日能回到盛京。”
這是連衡生平少有的承諾。
為了騙她的真心,做的承諾。
他看上去清減秀美,眸中帶了些坦誠堅定。
隻是他一時忘了,眼前的女郎曾修佛多年。
“這是交換,也是因果,不要當作施舍一樣,自我感動。”
他是毒蛇,不是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