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輛破舊的皮卡車在漸暗的夜色中穿行,引擎發出疲憊的轟鳴,像是隨時都會熄火。
車身布滿劃痕與凹陷,有的地方用粗糙的焊接修補過,顯然是多次衝突的幸存者。
陳鋒坐在第二輛車的副駕駛座上,身體隨車輛顛簸而微微晃動,目光警惕地掃視著窗外逐漸濃重的黑暗。
駛出市區後,道路狀況急劇惡化。
原本龜裂的柏油路變成了坑坑窪窪的土路,每一次顛簸都讓車內的人不由自主地抓緊扶手。
開出數裡之後,連這勉強能稱為“路”的痕跡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車輪碾壓出的泥濘小徑,蜿蜒伸向未知的黑暗。
“這條路不好走,但相對安全。”
默爾坐在後座,扶著一旁的車門以穩定身體,“恩貢貝的人很少在這一帶巡邏,他們看不起我們部落的窮困。”
陳鋒微微點頭,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他能依稀辨認出道路兩旁稀疏的灌木和偶爾掠過的樹木輪廓。
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與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這片土地的夜曲。
大的一個多小時後,前方隱約出現幾點微弱的火光。
隨著車輛靠近,陳鋒看清那是一個坐落在山穀中的村落,幾十個簡陋的草棚圍繞著一片空地而建,中央燃燒著一堆巨大的篝火。
“我們到了。”
默爾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放鬆。
車輛在村口停下,陳鋒推開車門,一股混合著燃燒木柴、烤製食物和人體汗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村裡沒有電力照明,隻有那堆篝火提供光源,火光跳躍間,映照出數十個圍著火焰起舞的身影。
男女老少手拉著手,踩著簡單的步伐,哼唱著旋律單調卻富有力量的土語歌謠。
他們的臉上映著火光,表情虔誠而專注,仿佛在這一刻忘卻了生活的艱辛。
“陳先生,部落在舉行晚餐儀式。”
默爾低聲解釋道,“這是桑科拉人每天最重要的時刻,感謝太陽賜予的光明,祈禱明天還能活著見到它。”
一行人走近篝火,舞蹈隊伍中一位老者緩緩走出。
他身材瘦削,披著一件褪色的紅色長袍,脖子上掛著一串由獸牙和彩色石子串成的項鏈,灰白的頭發編成無數細辮,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在火光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默爾,什麼事讓你晚上過來?”
老者的聲音沙啞卻有力,目光在陳鋒身上短暫停留,帶著審視的意味。
“卡瑪魯酋長,這位是華夏寰宇公司的陳鋒先生,為無人機事宜專程來訪。”默爾恭敬地回答。
卡瑪魯酋長疑惑的眼神再次掃過陳鋒,重又凝視默爾:“不是說好方案了嗎?我們已經中止合作,為何還帶外人來部落?”
默爾略顯緊張地搓了搓手:“陳先生有不同意見,我……不敢做主。”
陳鋒適時上前,按照默爾事先教他的部落禮節,右手撫胸,微微躬身:“很榮幸見到您,卡瑪魯酋長。”
卡瑪魯沉默片刻,最終點了點頭:“遠來是客,先一起用餐吧。”
此時舞蹈結束,人群散開,三五成群圍坐在地上,開始分食水果。
陳鋒被邀請到卡瑪魯身邊坐下,這是桑科拉部落最高待客禮遇。
他注意到,即便是身為酋長,卡瑪魯分到的水果也並不比彆人多——幾個看起來有些乾癟的野果,一小把不知名的漿果。除了水果,沒有麵食,更沒有肉類。
陳鋒接過卡瑪魯親自遞來的一個紅色野果,咬了一口,酸澀的汁液充滿口腔,讓他不自覺地微微皺眉。
“不合口味?”卡瑪魯注意到了他的反應。
陳鋒搖頭,勉強咽下果肉:“很特彆的味道。”
卡瑪魯輕笑一聲,笑聲乾澀:“我們習慣了。桑科拉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叢林,靠女人采集水果為生,男人狩獵捕魚。但現在野生動物越來越少,收獲不穩,即便打到野豬等大型獵物,也不敢一次吃完,得存著,以備不時之需。”
陳鋒環顧四周,火光映照下,部落人們的衣衫破舊不堪,大多數人赤著腳,隻有少數男人穿著已經露出腳趾的膠鞋。
他們的手掌粗糙,腳底結滿厚繭,身上或多或少帶著傷疤。
正如默爾所說,這些人需要時拿起槍就是戰士,放下槍就是勞動者。
“我理解部落的困難。”陳鋒誠懇地說,“但寰宇公司已經生產了第二批無人機,正在運往這裡的路上。如果貴方拒絕接收,我們將麵臨巨大損失。”
卡瑪魯慢條斯理地啃完一個野果,將果核小心地放在一旁,似乎還要再次利用。
他站起身,對陳鋒做了個手勢:“跟我來。”
陳鋒跟隨卡瑪魯來到村落邊緣一處相對僻靜的地方,那裡擺放著幾塊表麵較為平整的石頭充當座椅。
卡瑪魯示意陳鋒坐下,然後向跟隨的年輕人低聲吩咐了幾句。不久,年輕人捧著一個大玻璃瓶和兩個粗糙的陶杯回來。
卡瑪魯親自倒出兩杯渾濁的液體,遞給陳鋒一杯:“嘗嘗我們自己釀的水果酒。”
陳鋒接過陶杯,謹慎地抿了一口。酒味很淡,帶著明顯的苦澀,口感有些像啤酒,但沒有豐富的泡沫。
他不確定這是否是某種考驗,於是又喝了一大口。
“怎麼樣?”卡瑪魯問,自己則小口啜飲著。
“很獨特。”陳鋒謹慎地回答,將陶杯放在膝間,“卡瑪魯酋長,關於無人機合作......”
卡瑪魯抬手打斷他:“陳先生也看到了,這就是我桑科拉部落的生活現狀,人們的溫飽都難以保障,哪有多餘的錢做生意。第一批無人機損失我們承擔,第二批我們已無力支付,為了及時止損,才中止合作的。希望陳先生理解。”
這番說辭與默爾如出一轍,而眼前的貧窮也是不爭的事實,陳鋒難以再開口堅持。
然而,如果依照卡瑪魯的意思,他根本沒完成公司任務,這將再次授以賈陽明指責他工作不力的把柄。為了不受製於人,陳鋒決定想想其他方法。
“此事再談。”陳鋒轉變話題,“不過,我有個疑問。部落生活條件如此艱難,為何當初要花費不菲資金購買無人機呢?”
卡瑪魯一指遠處黑壓壓的群山輪廓:“水果是我們部落的主要食物,但都是野果,果樹多長在半山腰,爬上一次很不容易,若是空手而歸,就白忙了。有了無人機,可以先行察看水果成熟與否,采摘後,也可以吊下山,高效又安全。所以,我們很需要。”
“言之有理。”
陳鋒點頭,內心卻並不完全相信這個解釋。
俄烏戰場上無人機幾乎成為主力,想到默爾提到的恩貢貝勢力與桑科拉是世仇,武力衝突是家常便飯,第一批無人機又被恩貢貝手下劫走,極有可能雙方都想到了利用無人機攻擊對方。
但卡瑪魯未朝這方麵提及,陳鋒也不點破。
正在此時,一陣痛苦的哀嚎聲劃破夜空。
陳鋒驚起,正欲詢問,隻見摩多跛著腿匆匆趕來,臉上寫滿焦急:“酋長,馬庫斯的腿傷又惡化了,這次怕是保不住了!”
卡瑪魯臉色一沉,立即起身向聲音來源處走去,陳鋒緊跟其後。
他們來到一間燃著篝火的草棚前,隻見兩個男人正將一個痛苦**的傷員按在地上。
傷員的大腿腫脹不堪,傷口處流出黃綠色的膿液,散發出難聞的氣味。
另一個年長的男人從燒開水的瓦罐中取出一把尖刀,在火焰上烤了烤,然後毫不猶豫地割掉傷員大腿上的腐肉。
傷員發出淒厲的慘叫,身體劇烈掙紮,被另外兩人死死按住。
腐肉被剔除後,年長男人將事先搗爛的草糊敷在傷口上,用一塊臟兮兮的布條重新包紮。
整個過程中沒有麻藥,沒有消炎藥,沒有創傷藥。
當包紮完成時,傷員已經痛昏過去,被抬進草棚。
陳鋒眉頭緊鎖,轉向卡瑪魯:“這草藥能管用?”
酋長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能止痛,他的腿已經割了三次腐肉了,能不能保住,要看神的意誌了。”
他長歎一聲,“像他這樣的傷員還有很多,所以,部落目前最需要的不是無人機,不是食物,而是藥品和醫生。可是,因為外彙有限,買不來呀!”
陳鋒跟隨卡瑪魯鑽進草棚,一股混合著膿血、汗液和排泄物的惡臭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
草棚內陰暗潮濕,地上鋪著乾草,七八個傷員或躺或坐,個個麵色憔悴,眼神空洞。蚊蟲在低空盤旋,不時落在傷員們的傷口上。
“應該讓他們到草棚外麵來,通風的環境有利於恢複。”陳鋒建議道,“傷員悶在草棚裡很容易感染。”
酋長搖頭:“外麵蚊蟲多,他們死得會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