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呐喊,用儘了老者全身的力氣,帶著文人孤注一擲的悲憤,穿透了混亂的人聲,清晰地傳向了不遠處的縣衙。
聲音落下,菜市口這片狼藉之地,陷入了更加詭異的靜默。
逃竄的百姓停下了腳步,驚魂未定地回頭望來。
癱在地上的李承風,也猛地抬起頭,那張被恐懼和尿騷味浸泡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新的慌亂。
縣令大人?
他怎麼會出來!
就在所有人心思各異的時刻,縣衙那朱漆大門,被人從裡麵猛地推開。
“讓開!都讓開!”
“縣令大人駕到!”
幾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快步衝出,粗暴地推開擋在前麵的人群,清出一條通路。
緊接著,一個身穿青色官袍,頭戴烏紗帽,麵容方正,留著三縷清須的中年人,在一眾胥吏的簇擁下,快步走了出來。
正是青陽縣新上任不足三月的縣令,王丞哲。
王丞哲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一出衙門,就看到了眼前這副畢生難忘的景象。
象征著王法威嚴的行刑台,塌了半邊,碎石遍地。
那把用來震懾宵小的鬼頭刀,斷成了兩截,兀自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魁梧的劊子手,人事不省地躺在台下,嘴角還掛著白沫。
而本該是監斬官的李承風,官服皺巴,發冠歪斜,渾身濕漉,正狼狽地癱坐在地,哪有半分官家威儀。
這一切混亂的中心,是那個囚犯。
他衣衫襤褸,身上還掛著沉重的鐐銬,卻筆直地站著,站在那片廢墟之上。
明明身處絕境,可他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散去的、撼動天地的豪情,竟讓王丞哲這個正印官,都感到了一陣心悸。
“這……”
王丞哲身後的一個主簿,嚇得腿肚子都在轉筋,聲音發抖,“大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王丞哲沒有回答,他的視線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那個快步迎上來的白發老者身上。
“老夫陳望,拜見縣令大人!”
白發老者,也就是縣學的老夫子陳望,對著王丞哲深深一揖,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陳夫子,不必多禮。”王丞哲認得他,抬了抬手,語氣急切,“方才……方才那天地異象,究竟是……”
他雖在衙門內,卻也感受到了那股灼人的熱浪和壓抑的氣息,更親眼看到了那道撕裂天幕的白光。
身為文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絕非尋常的自然現象。
“回稟大人!”陳望直起身,指著台上的林凡,眼中是壓抑不住的狂喜與激動,“是鳴誌詩!是鳴誌詩的最高境界,天地共鳴啊!”
“林凡此子,身負奇冤,在生死關頭,以不屈之誌,吟誦出傳世之作,引得天地為其鳴不平!詩中所言‘要留清白在人間’,便是他最沉痛的呐喊!此等異象,是上天示警!大人,此案必有天大的冤情啊!”
“天地共鳴……”
王丞哲喃喃自語,心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讀了半輩子書,這種隻存在於上古經義中的傳說,竟然活生生地發生在了自己治下的小小縣城?
發生在了一個即將被斬首的囚犯身上?
“不!大人!您不要聽他胡說八道!”
一個尖利的聲音打斷了王丞哲的思緒。
李承風連滾帶爬地衝了過來,一把抱住王丞哲的腿,涕淚橫流。
“大人!這林凡不是什麼文人,他是個妖人!他使了妖術,毀了法場,還……還想殺我!您快下令,讓弓箭手將他當場射殺,否則必有大禍啊!”
他現在已經顧不上什麼臉麵了。
林凡沒死,還搞出這麼大的陣仗,他李家必然要承受難以想象的後果。
唯一的辦法,就是坐實林凡“妖人”的罪名,立刻殺死他,死無對證!
王丞哲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厭惡地看了一眼腳下這個毫無官箴的家夥,一腳將他踹開。
“放肆!”
王丞哲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本官在此,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他冷冷地掃了李承風一眼,然後邁步,親自走到了那崩塌的行刑台前。
他彎下腰,伸手想要觸摸那斷裂的鬼頭刀。
一股灼熱的氣息,依舊從斷口處傳來,燙得他指尖一麻,急忙縮了回來。
不是幻覺。
這股力量,純粹、浩然,充滿了寧折不彎的剛正之氣,哪裡有半分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