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個字,“勞動者,最光榮”,像是有某種奇異的魔力。
它不像聖人教誨那般高深,也不像官府律令那般冰冷。
它很直白,直白得就像田埂上的泥土,帶著一股子實在勁兒。
原本麻木、惶恐的流民們,在看到這行字,又領到一碗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後,心裡那根緊繃的弦,似乎鬆動了些許。
第二天,修路的工程便開始了。
數千名流民被分成了百十個隊伍,在衙役和民壯的監督下,開始清理官道上的碎石與雜草。
他們沒有工具,就用手搬,用肩扛。
他們沒有力氣,就咬著牙,想著晚上那碗能填飽肚子的飯。
場麵雖然混亂,但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林凡站在高台上,看著這幅熱火朝天的景象,心中稍定。
胡萬德等人則遠遠地躲在馬車裡,掀開簾子的一角,看著那群衣衫襤褸的流民,像螞蟻一樣在官道上忙碌,神情複雜。
“這姓林的,真有幾分鬼神莫測的手段。”錢老爺喃喃自語,“一場大禍,竟被他這麼輕飄飄地化解了。”
“化解?”胡萬德冷哼一聲,拐杖在車廂底板上重重一頓。
“這才哪到哪兒。”
“餓瘋了的狼,給塊骨頭就能暫時安撫。可狼終究是狼,它們的胃口,是填不滿的。”
他的話音裡,透著一股子幸災樂禍的怨毒。
人群中,一個身材乾瘦,皮膚黝黑,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漢子,正和幾個人一起,費力地抬著一塊大石頭。
他叫劉三,也是流民中的一員。
隻是,沒人知道,他腰間那塊破布之下,藏著一枚黑鐵狼頭令牌。
他是李家“影衛”的一員。
家主李紹元的命令,是讓他盯死林凡,找到他的軟肋。
可眼前的局麵,讓他意識到,單純的盯梢,已經毫無意義。
這個林凡,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收攏人心,積攢聲望。
再這麼下去,等路修好了,青陽縣的聲勢將如日中天,到那時,李家再想翻盤,難如登天。
必須,給他添一把火。
“嘿,哥幾個,歇會兒。”劉三故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
旁邊一個同樣累得不行的漢子也跟著坐下,抱怨道:“這活兒真不是人乾的,一天兩頓稀的,命都快乾沒了。”
劉三從懷裡摸出一個黑乎乎的乾餅,掰了一半遞過去。
“兄弟,墊墊肚子。”
那漢子一愣,接過來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道謝:“謝……謝謝兄弟。”
“客氣啥,都是一條道上逃出來的。”劉三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
“你說,咱們在這兒當牛做馬,圖個啥?就圖那兩碗清湯寡水?”
“那能咋辦,不乾活,連稀的都沒得喝。”漢子一臉無奈。
劉三湊近了些,聲音更低了。
“我可聽說了,那縣衙的糧倉,都快堆不下了!城裡那些富戶,天天大魚大肉。憑什麼咱們就得在這兒受罪?”
“那個姓林的秀才,嘴上說得好聽,什麼‘勞動者最光榮’,我看他就是拿咱們當傻子,當牲口使!路修好了,他就是大功一件,咱們呢?拍拍屁股,該滾蛋還是得滾蛋!”
這番話,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進了那漢子心裡。
是啊,憑什麼?
我們辛辛苦苦,他們坐享其成?
類似的對話,在工地的每一個角落,悄然上演。
劉三就像一個幽靈,在人群中穿梭,用最樸實的話語,煽動著最原始的不滿與嫉妒。
他從不自己出頭,隻是將懷疑的種子,埋進那些最疲憊、最絕望的人心中,然後靜靜等待它生根發芽。
第三天,矛盾終於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