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錢府出來,已是深夜。
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更夫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單調而悠長。
林凡沒有急著回縣學,他沿著牆根的陰影,不疾不徐地走著。
夜風吹動他的衣角,也吹散了他心頭最後的一絲慌亂。
王丞哲的提醒,李紹元的手段,像兩塊沉重的石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但他現在,已經把這兩塊石頭,撬了起來,準備砸向對手。
被動挨打,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與其等著李家把他的根底刨個底朝天,不如親手為他們準備一個“真相”。
一個他們費儘心機想要找到,也樂於見到的真相。
回到縣學後院,他自己的居所還亮著一盞孤燈。
推開門,陳望夫子正坐在桌前,桌上的茶水已經涼了,顯然等候多時。
“回來了。”老夫子沒有抬頭,隻是平靜地問了一句。
“讓老師久等了。”林凡關上門,走到桌邊坐下。
他沒有隱瞞,將王丞哲的深夜召見,以及李家“暗流”的動向,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說完,整個房間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隻有燭火偶爾爆開一個燈花,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刨根……”陳望夫子緩緩吐出這兩個字,渾濁的老眼眯了起來,“好狠的手段。這是要將你徹底打入塵埃,永世不得翻身。”
他抬起頭,看著林凡。“你去找錢德發了。”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林凡點了點頭。“學生請他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一趟清河郡的白馬鎮。”
陳望夫子撫著胡須的手停住了。
清河郡?白馬鎮?那地方距離青陽縣,足有五六百裡之遙,八竿子都打不著。
“你這是……”
“以虛亂實,引蛇出洞。”林凡接過話頭,聲音沉靜,“李家既然想挖,我就給他們一條脈絡清晰的根去挖。”
“我要讓他們查到,我林凡,並非青陽縣下溪村人士。”
“我的‘真實’身份,是清河郡白馬鎮一個沒落書香門第的遺孤。父母早亡,家道中落,被遠親帶到青陽縣寄養,為掩人耳目,才落戶在了最偏僻的下溪村。”
一番話,讓陳望夫子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這計策,聽起來簡單,可細細想來,卻又狠辣到了極點。
它精準地抓住了人心的弱點。
一個窮鄉僻壤裡冒出來的天才,總會讓人心生疑竇。
可一個沒落書香門第的後人,一朝頓悟,重振家聲,這就變得合情合理,順理成章了。
李紹元費儘心機,最後查出來的,隻會是這樣一個讓他自己都深信不疑的故事。
他花的力氣越大,查到的“證據”越多,就會陷得越深。
“錢德發派去的人,會在白馬鎮租下一個宅子,偽造一些我‘父母’的遺物,再買通幾個鄰裡,散布一些陳年舊事。”
“而李家的‘暗流’,就是最好的見證人。他們會親眼‘發現’這些線索,然後如獲至寶地呈報給李紹元。”
林凡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透著一股冷意。
“如此一來,我林凡的來曆,就變得‘清白’且‘高貴’。李家想用出身來攻擊我的所有圖謀,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不僅如此,”林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一個家道中落的才子,和一個憑空冒出來的野小子,在府城那些大人物眼中,分量可是完全不同的。”
陳望夫子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胸膛起伏。
他看著林凡,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這哪裡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分明是一個算計人心的老妖怪!
“高!實在是高!”老夫子一拍桌子,茶杯都震得跳了一下,“此計不但能解眼前之危,更是為你日後的青雲之路,鋪下了一塊堅實的基石!”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眉頭微皺。
“可此事若要天衣無縫,光靠錢德發的人還不夠。李家的‘暗流’裡,必然有精於此道的好手,萬一露出破綻……”
“老師放心。”林凡站起身,在房間裡踱了兩步。
他閉上眼睛,心神沉入識海,那片由文字彙成的光海,正緩緩流轉。
他分出一縷文氣,按照那玄妙的法門,將其散入周身,再延伸出去。
一瞬間,整個縣學,乃至周遭幾條街道的景象,都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呈現在他的感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