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的雷霆清洗,已經過去半月。
縣尉張德彪等人被打入大牢,抄沒的家產和罪證堆積如山,一時間人心惶惶。
但王丞哲的手段卻並未止於殺伐,他緊接著便推出了一係列安撫民心、整頓吏治的舉措,快刀斬亂麻之後,又用溫水煮起了青蛙。
整個青陽縣的氛圍,在一種詭異的緊繃與新生中,漸漸穩定下來。
李家府邸大門緊閉,深居簡出,像一頭暫時縮回了殼裡的烏龜,再無半點往日的囂張氣焰。
而那晚李紹元發出的截殺密令,派出的死士,也如石沉大海,沒有掀起任何波瀾。
林凡依舊每日在縣學授課,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隻是他去往府城的行程,因這場風波而暫時擱置。
這一日,青陽縣學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盛事。
由縣令王丞哲親自倡議,縣學主辦的全縣文會,正式拉開帷幕。
美其名曰,檢驗學子文華,為即將到來的府試選拔英才。
實則,是王丞哲在為林凡,為新生的縣學,搭起一個揚名立萬的戲台。
縣學前的廣場上,人頭攢動,熱鬨非凡。
不僅有縣內各家私塾的學子,更有許多聞訊而來的鄉紳富戶,甚至還有不少看熱鬨的普通百姓。
高台之上,王丞哲與陳望夫子居中而坐。
他們的下手邊,坐著幾位縣裡的名流宿儒,以及以王明遠為首的縣學老教習們。
王明遠撚著胡須,麵色平靜,但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卻藏著幾分審視與不服。
他承認,林凡有些手段,把縣學這幫頑劣的窮小子管得服服帖帖。
可讀書做學問,靠的是日積月累的水磨工夫,不是什麼旁門左道的奇技淫巧。
今日這場文會,正好能讓所有人都看清楚,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教書育人,誰又是在嘩眾取寵。
“文會第一場,試詩!”
隨著司儀一聲高喝,場中氣氛瞬間熱烈起來。
題目是“秋日登高”,一個中規中矩的題目,考驗的是學子們的才情與格律功底。
很快,便有私塾的學子登台獻作。
“秋風蕭瑟上高樓,望斷天涯客子愁……”
“層林儘染霜天晚,一行歸雁過城頭……”
一首首詩作被念誦出來,大多工整有餘,靈氣不足,引來台下陣陣程式化的叫好聲。
王明遠聽著,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才是讀書人該有的樣子,穩紮穩打,循規蹈矩。
他瞥了一眼縣學學生所在的區域,見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神情專注,不由得暗自搖頭。
裝模作樣。
終於,輪到縣學的學生登台。
走上來的是一個叫周平的少年,他家境貧寒,平日裡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是老教習們眼中最沒有前途的那一類學生。
王明遠記得他,這孩子連一首完整的律詩都背不下來。
隻見周平深吸一口氣,對著高台上的眾人躬身一揖,然後朗聲開口。
他的聲音,不再是往日的怯懦,反而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信。
“山隨平野儘,江入大荒流。”
僅僅十個字,沒有提一個“秋”字,沒有說一句“高”字,卻將那登高望遠、天地遼闊的雄渾氣象,描繪得淋漓儘致。
廣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滯了。
高台上的王丞哲,眼中迸發出強烈的光彩。
陳望夫子撫著胡須的手,停在了半空。
王明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平沒有停頓,繼續念道。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裡送行舟。”
一詩念罷,全場死寂。
片刻之後,不知是誰先帶頭,雷鳴般的掌聲和叫好聲,轟然炸響,幾乎要將縣學的屋頂掀翻。
“好!好詩!”
“此等氣魄,此等胸襟,我青陽縣多少年沒出過這樣的詩句了!”
王明遠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這真是那個木訥的周平?
這等豪邁開闊的意境,這等渾然天成的對仗,就算是自己,在文思泉湧之時,也未必能寫得出來。
這小子,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
他下意識地看向了坐在陳望夫子身旁,神情淡然的林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