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學來人。
這四個字,像一塊石頭投入了剛剛沸騰的池塘,瞬間讓喧囂的廣場安靜了數分。
所有人的視線,都下意識地彙聚到了林凡身上。
府學,那是整個江南府所有讀書人向往的聖地,是通往更高仕途的階梯。
他們來青陽縣做什麼?
王丞哲捏著那封信,神情頗為玩味。
他快步走到林凡身邊,將信紙遞了過去,同時壓低了聲音。
“是府學山長的親筆信,說是聽聞青陽縣教化大興,特派了兩名教習前來觀摩交流,順便……為府試提前考察一番。”
林凡接過信,一目十行掃過。
信中言辭懇切,禮數周全,但字裡行間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
他心中明白,自己那封送往府城的信,以及黑風嶺的“神跡”,終於在更高層麵引起了連鎖反應。
“大人先安排貴客住下吧,學生這裡,還有些手尾要處理。”林凡將信還給王丞哲,語氣平靜。
王丞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他知道,林凡所說的“手尾”,便是眼前這位失魂落魄的老教習。
王明遠。
王丞哲帶著人去迎接府學來客,廣場上的人群也漸漸散去,但許多人仍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興奮地討論著今日文會的盛況,以及“林教習”這個名字。
王明遠站在原地,看著林凡,周圍的喧囂仿佛都離他遠去。
他身後,還站著幾位同樣麵色灰敗的老教習,以及幾個家中有良田的鄉紳。
他們是青陽縣舊有秩序的代表,也是這次文會上,被衝擊得最慘烈的一群人。
他們親眼見證了自己引以為傲的教學方式,被一種聞所未聞的“格物致知”之法,碾壓得體無完膚。
王明遠嘴唇動了動,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何為格物,何為致知”,此刻卻顯得如此蒼白。
他問的,已經不單單是學問了。
他向前一步,那深深的一揖,比之前在台上時,更加沉重,也更加真誠。
“林教習,老夫……想請教。”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懇求。
“老夫家中,也有幾百畝薄田。往年皆是精耕細作,收成尚可。可今年不知為何,明明用了雙倍的豆餅肥,地力卻衰敗得厲害,種下去的稻子,稈細苗黃,眼看就要絕收。”
他話音一落,身後的一個錢姓鄉紳也忍不住上前,滿臉苦澀。
“是啊,林教習!我家也是如此!請了最好的老農,用了最貴的肥料,可那地就像是死了心一樣,怎麼伺候都不管用!再這樣下去,今年的租子都收不齊了!”
“我們聽聞,黑風嶺那不毛之地,都能長出金疙瘩,您教的學生,用文氣催生豆苗,更是精妙絕倫……求林教習,指點一條明路!”
這群人,平日裡都是眼高於頂的人物。
此刻,卻一個個放下了身段,言辭懇切,幾乎要當眾向一個少年人求救。
他們終於意識到,林凡所掌握的,不僅僅是教書育人的本事,更是一種能讓土地豐產、讓家族興旺的根本法門!
麵對這種法門,什麼麵子,什麼舊怨,都變得不值一提。
林凡靜靜地聽著他們的訴說,神情沒有半分變化。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陳望夫子。
陳望夫子輕歎一聲,對著王明遠等人搖了搖頭。
“諸位,你們隻看到了林教習的點石成金,卻不知其背後所付出的心血。你們以為,這‘格物致知’,隻是讓學生去量量河道,畫畫地圖那麼簡單嗎?”
王明遠等人麵露慚色。
林凡這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王教習,各位鄉紳。”
“你們的地,不是死了,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你們隻知一味地向土地索取,用豆餅、糞肥強行催穀。土地的元氣被你們榨乾了,自然就長不出好莊稼。這與殺雞取卵,有何區彆?”
一番話,說得眾人麵紅耳赤,無言以對。
王明遠更是身體一晃,他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竟然連最淺顯的“休養生息”的道理都忘了。
“那……那敢問林教習,可有藥方?”王明遠的聲音,已經帶上了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