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官道,發出單調而持續的轆轆聲。
馬車算不上奢華,但內裡寬敞,足以讓林凡伸展手腳。老張坐在車轅上,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偶爾甩一下鞭花,清脆的響聲在曠野裡傳出很遠。
自離開那座客棧,他們已行了半日。
金陵城的輪廓早已消失在南方地平線的儘頭,取而代之的,是北方愈發蒼茫蕭瑟的景致。
林凡靠在車廂壁上,閉著雙目。
他沒有看書,也沒有推演那張已經深深刻入腦海的京城沙盤。
他的心神,正隨著馬車的顛簸,逆著時光,回溯而去。
思緒的第一站,是青陽縣。
那個小小的縣城,是他一切開始的地方。他記得縣試考場上,那些士子們或輕蔑或嫉妒的眼神。也記得自己以“格物致知”之法,勘破墨錠之謎,寫下那篇令陳望夫子拍案叫絕的策論時,心中的那份暢快。
那時,他的名字第一次走出縣城,在小小的府城內,激起了一圈漣漪。
府試,他再進一步,於萬千考生中脫穎而出,奪得榜首。
可那時的他,更像一個執拗的少年,急於向世人證明,自己的“道”並非歪理邪說。
真正的蛻變,始於金陵。
那座六朝古都,文氣之盛,遠非青陽可比。
鄉試的考場,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爐。
他能清晰地回憶起第一場策論,當他寫下關於《論金陵城之弊,兼談治國安邦之道》的策論觀點時,引動文氣共鳴,筆下生輝的景象。
他記得第二場詩賦,麵對題為:《登金陵城樓,望秋色,抒胸臆》時,以民生為念,引發了文氣化形為豐收景象,百姓安居樂業之景,令人動容。
更記得最後一場,麵對王家子弟的文膽衝擊,他又是如何憑借堅凝的意誌,以及對“經世致用”之道的絕對自信,穩住了自己的文宮,完成了那篇奠定勝局的皇皇大文。
金陵解元。
當唱名官高聲喊出這四個字時,金陵城為之震動。
籍籍無名的青陽小子,一躍成為江南文壇最耀眼的新星。
那一刻,彙聚在他身上的,不僅僅是榮耀,更有金陵城中,那無數因新政而受益的百姓,所凝聚而成的浩瀚意念。
那股力量,溫暖而磅礴,讓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學問,原來可以與這片土地上最廣大的人群,產生如此深刻的聯結。
那份榮光,是他親手一步一步,從質疑與挑戰中,掙來的。
馬車忽然猛地一顛,將林凡從回憶中拽了出來。
他睜開眼。
窗外的天色依舊明亮,但風中已經帶上了一股凜冽的寒意,那是屬於北方的味道。
他下意識地看向北方。
那裡,是京城。
是陳修遠竹簡中,那個龍氣鎮壓、官氣如網、殺伐盈野的權力中心。
剛剛在腦海中閃過的鄉試輝煌,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影籠罩。
在金陵,他麵對的對手,終究還在“文鬥”的規則之內。比的是才學,是文章,是文氣。
可在京城,對手不會與你坐而論道。
他們會用出身,用權柄,用經營了千百年的規則,將你碾得粉碎。
十年前那位驚才絕豔的狀元郎,才華難道會比他這個新科解元差嗎?
可結果呢?
一身浩然文氣,連一絲浪花都未能掀起,便無聲無息地消逝在冰冷的詔獄之中。
金陵解元的身份,在這座巨大的權力絞肉機麵前,又能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