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彙入京城的主乾道,像是溪流彙入了江海,隻能被動地隨著人潮向前。
老張的驚歎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鄉下人初入皇城的局促與緊張,他緊緊攥著韁繩,生怕刮碰到旁邊任何一輛看似普通的馬車。
因為他發現,在這裡,哪怕是一輛拉貨的板車,那趕車的車夫都可能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綢衫,眼神裡透著一股“爺在天子腳下”的傲氣。
林凡收斂了所有外放的感知,將心神沉入文宮,靜靜地安撫著那微微發燙的“萬家書”。
他就像一塊投入江河的石頭,任由周圍喧囂的紅塵衝刷,自身卻沉靜如初。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在一處朱漆大門前停下。
這裡並非鬨市,而是一條清幽的巷子,巷口有甲士把守,閒雜人等不得入內。整條巷子裡,坐落著十餘座規格相似的宅院。
“林公子,到了。”老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
林凡下車,抬頭望去。
門楣上沒有牌匾,但大門兩側的石獅子雕刻得威武不凡,朱紅色的木門上,銅製的門環擦得鋥亮。
這便是禮部為各省解元準備的臨時居所,名為“俊才館”。
說是“館”,實則是一座座獨立的院落,既給了這些天之驕子足夠的體麵,又巧妙地將他們集中看管了起來。
一名身穿青色吏服,在此等候多時的小吏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
“敢問可是江南解元,林凡林公子?”
“正是在下。”林凡頷首。
“下官乃禮部主客司吏員,奉命在此恭候林解元。您的院子已經備好,請隨我來。”
小吏躬身引路,態度恭敬卻不顯諂媚,一切都透著京城官場特有的,恰到好處的分寸感。
院子是兩進的格局,雖然不大,但打掃得一塵不染,亭台、花木、書房、臥房一應俱全,甚至還配了兩名手腳麻利的仆役。
比起林凡在青陽縣的居所,這裡無疑要奢華太多。
但林凡走在其中,卻感覺不到半分“家”的暖意。
這裡的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規整,精致,卻也冰冷,缺乏生氣。
這不像是一個家。
更像一個為即將上架的珍貴貨物,準備的華美展櫃。
“林公子,您先安頓。按照慣例,稍後會有翰林院的前輩前來拜訪,為您引薦一二,講解些京中事宜。”小吏交代完,便行禮告退。
老張將馬車安置妥當,看著這偌大的院子,搓著手,有些手足無措。
“公子,這……這京城的排場,可真大。咱們就住這兒?”
“暫時的。”林凡的目光落在書房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桌上,淡淡道,“老張,你也累了,去歇著吧。記住,在這院裡,少說,多看。”
“誒,小的明白!”老張重重點頭。
林凡獨自走進書房,推開窗。
窗外,是京城特有的,高遠而灰蒙蒙的天空。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真正的棋局,開始了。
他沒有等待太久。
約莫一炷香後,院門外傳來了通報聲。
“翰林院修撰,周明誌周大人,前來拜會林解元。”
林凡整理了一下衣冠,親自走到院中相迎。
來者約莫三十許,身穿一身天青色的翰林官服,麵容白淨,留著三縷清須,眼神溫潤,帶著一股濃鬱的書卷氣。
這是一個讓人第一眼便會心生好感的讀書人。
“晚生林凡,見過周大人。”林凡躬身行禮,姿態不卑不亢。
“林解元不必多禮。”周明誌笑著虛扶一把,目光在林凡身上打量了一圈,讚道,“早就聽聞今科江南解元,文采風流,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才,氣度不凡。”
他的聲音溫和,像是春風拂麵。
但在林凡的感知中,這位周大人溫潤的文氣之下,卻纏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與那“官氣法網”同源的冰冷絲線。
他不是一個純粹的文人。
他更是這座巨大機器的一部分。
“周大人謬讚,晚生愧不敢當。”林凡將他引入書房,奉上香茗。
兩人分賓主落座。
周明誌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先品了一口茶,目光掃過書房的陳設,最後落在林凡身上,才緩緩開口。
“林解元,你初入京城,想必對這裡還有些陌生。本部堂今日前來,一是奉上官之命,代表朝廷歡迎天下俊才;二,也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與你閒聊幾句,提點一二。”
“晚生洗耳恭聽。”林凡神色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