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乾雲曦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如同從未出現過。
那枚溫潤而沉重的“鏡”字令牌,靜靜躺在林凡的掌心,仿佛還殘留著一位公主押上性命的決絕。
一人,戰百家。
話說得豪邁,但林凡心中沒有半分輕敵。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何況他要麵對的,是蟄伏了數百年的思想巨獸。
他沒有立刻回屋,而是將令牌妥帖收入懷中,推開院門,走入了無邊的夜色裡。
《問屋中人》已經寫下。
“稷下學宮”的戰書也已接到。
但在那座名為“春闈”的論道場開啟之前,他需要去親眼看看。
看看他筆下,那間漏雨的屋子。
看看他要為之而戰的,那些屋中人。
京城的主街早已宵禁,但在那些蛛網般縱橫交錯的背街小巷裡,這座城市的心跳,才剛剛開始顯現出它最真實、最幽暗的一麵。
林凡沒有刻意尋找,隻是放開心神,任由文宮內的青銅道台,去感應這座城市最細微的脈搏。
他繞過燈火輝煌的酒樓,穿過飄散著脂粉味的勾欄。
漸漸的,空氣中的繁華氣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潮濕、腐敗、混雜著絕望的黴味。
他停下腳步。
眼前是一條死胡同,儘頭是一堵斑駁的高牆。
但在他的感知中,牆後,是一個巨大的、充滿了駁雜情緒的漩渦。
有貪婪,有恐懼,有痛苦,有麻木。
更有無數道微弱如螢火,卻又充滿了不甘的……怨氣。
這裡,就是京城最大的地下黑市——黑市。
林凡的身影,如一滴水融入大海,悄無聲息地側身閃入一個陰暗的角落,繞過牆體,一處不起眼的狗洞出現在眼前。
他彎腰鑽入。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讓人瞬間墜入冰窟。
這是一個被掏空的山腹,亦或是一處廢棄的巨大地窖。
空間廣闊,卻光線昏暗,隻有零星的火把在牆壁上燃燒,投下無數扭曲、舞動的鬼影。
空氣中,那股黴味和惡臭更加濃烈。
無數衣衫襤褸的人影,如同真正的孤魂野鬼,在這裡遊蕩、交易。
一個斷了腿的老兵,正用一枚沾著血跡的軍功章,換取一小袋發黴的糙米。
一個麵黃肌瘦的書生,正捧著一本手抄的經義,雙眼放光地聽著攤主吹噓這是“大儒親筆,蘊含文氣”,而那本書上,連最基本的墨跡都深淺不一。
更有甚者,在一個角落裡,一排排木籠被黑布蓋著。
風吹過,掀起布幔一角,露出裡麵一雙雙空洞、麻木的眼睛。
那是被拐賣來的人口。
這裡,是律法照不進的深淵,是聖人經典裡從未描繪過的人間煉獄。
林凡的眼神,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
他緩緩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炭上。
他文宮內的青銅道台,不再是溫潤的光澤,而是泛起了一層冰冷的、帶著殺伐氣息的青黑色。
道台之上,那些流轉的京城萬民麵孔,在此刻,仿佛都蒙上了一層哭泣的陰影。
他的道,是以人為本。
而眼前的這一切,就是對他的道,最直接、最殘忍的踐踏!
就在這時,一陣爭吵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五十兩!一個子兒都不能少!這可是公輸家流出來的機關圖紙,學會了,你下半輩子吃喝不愁!”一個滿臉橫肉的攤主,唾沫橫飛地對著一個年輕人吼道。
那年輕人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衣著樸素,但眼神清亮,透著一股不屬於這裡的執拗。
“掌櫃的,我……我隻有十兩銀子,這是我全部的家當了。”年輕人聲音發顫,緊緊攥著一個錢袋,“您就行行好,讓我抄錄一遍,就一遍!”
“抄錄?你想得美!”攤主一把搶過圖紙,鄙夷地啐了一口,“窮鬼也想學屠龍技?滾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