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君臣之間那場“人定勝天”的豪言壯語,猶在梁上回蕩。
然而,現實的耳光,比想象中來得更快,也更響亮。
僅僅一天之後。
江南道,八百裡加急血色奏報,如同一道道催命符,衝開了京城黎明前的寂靜,被快馬接力,送入了皇宮。
這一次,不是一份,不是兩份。
是整整一十三份!
來自江南道十三個不同州府的急報,幾乎在同一時刻,擺在了乾元帝的龍案之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被抽乾了。
趙高甚至不敢親自去碰那些奏折,他能聞到,上麵除了墨香,還浸透著一股泥水、血腥與絕望混合的刺鼻氣味。
乾元帝一言不發,親手拆開了第一份。
來自蘇杭府的奏報。
“臣蘇杭知府,叩泣上奏。連日暴雨,太湖決堤,水淹全府,城內水深丈餘,百姓攀屋登樹,哀嚎之聲,三日不絕。倉稟儘沒,屋舍傾頹……臣,罪該萬死!”
乾元帝的手,微微一抖。
他拆開了第二份。
來自潤州府。
“長江倒灌,江堤連破一十七處,千裡沃野,儘成澤國。臣組織民夫,以身填堤,然天威浩蕩,非人力能及……沿岸百萬生民,或為魚鱉,十不存一。餓殍遍野,慘不忍睹!”
乾元帝的呼吸,開始變得粗重。
第三份,來自越州。
“大水過後,瘟疫初顯。城中已有百姓高熱不退,渾身起疹,數日即亡。藥材商鋪儘數被淹,無藥可醫……長此以往,越州恐成死城!”
第四份……
第五份……
每一份奏折,都是一幅人間煉獄的繪卷。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災民的血淚寫成,帶著刺骨的寒意,穿透紙張,紮進這位帝王的心裡。
當看到最後一份奏報,上麵描述著有饑民為了活命,開始易子而食的慘劇時。
“啪!”
乾元帝猛地將手中所有的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他那雙昨天還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眼睛,此刻隻剩下血紅的瘋狂與刺骨的悲痛。
“好一個天威浩蕩!”
“好一個非人力能及!”
皇帝的咆哮,如同受傷的困獸,在空曠的養心殿內轟然炸響。
“朕的子民,在水裡泡著!朕的子民,在活活餓死!朕的子民,開始吃自己的孩子了!”
“而他們,朕的封疆大吏們,隻會給朕寫一封封血書,告訴朕他們罪該萬死?!”
“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趙高和所有宮人早已跪伏在地,身體抖如篩糠,頭死死地抵著冰冷的金磚,連呼吸都仿佛要停止。
他們能感覺到,皇帝的怒火之下,是更深沉的絕望與心碎。
“傳!”
“傳內閣!傳六部九卿!立刻到紫宸殿議事!”
“朕要聽的,不是他們的哭訴和請罪!”
乾元帝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朕要他們,給朕一個交代!給江南千萬災民,一個活路!”
……
紫宸殿。
大乾王朝最高權力中樞,此刻的氣氛,壓抑得仿佛凝固的鉛塊。
文武百官,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過了那些來自江南的奏報,一張張養尊處優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惶恐。
戶部尚書趙瑾,剛剛因為皇家銀行的成功而舒展了幾天的眉頭,此刻又擰成了一個死結。
他出列,聲音乾澀:“陛下,江南水患,百年未有。當務之急,是立刻開倉放糧,調撥銀兩,賑濟災民!”
他的話音剛落。
工部尚書立刻出列,麵帶苦色:“陛下,千裡江堤儘毀,水利設施蕩然無存。若不先堵決口,修堤壩,就算送再多糧食過去,也隻是杯水車薪,儘數被大水衝走!臣以為,當以治水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