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奏疏,既是一位才女對國事的深刻洞察點明班超老病可能引發邊疆不穩),更是一個妹妹泣血椎心的哀求願效法戰國時趙括母、齊桓公姬妾主動請求免責的先例,為家族留一條後路)。字裡行間流淌的親情與悲憫,穿透了冰冷的宮牆。
翌日清晨,班昭白衣素服,未施粉黛,手持奏疏,肅立在南宮宮門外。當值宦官將這份沾染淚痕的帛書呈至禦前。和帝劉肇展卷細讀,班昭那飽含血淚的文字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打著年輕帝王的心。尤其讀到“衰老被病,頭發無黑,兩手不仁,耳目不聰明,扶杖乃能行”、“旦暮入地,久不見代”等句,想象著那位叱吒風雲的老英雄如今衰朽不堪、朝不保夕的模樣,和帝的眼眶濕潤了。班昭的拳拳之心,赤誠可鑒!她不僅是在為兄乞命,更是為國遠謀!
和帝當即擲書於案,慨然長歎:“朕豈忍令定遠侯老死絕域,魂魄不歸故裡?此非仁君所為!”他提起朱筆,在班超的奏疏上,力透紙背地批下禦敕:
“詔召班超還!”
又特意加恩:
“以戊己校尉任尚代為都護!”
消息傳出,南宮宮門外跪著的班昭,終於伏地痛哭失聲。那哭聲中有為兄長得償所願的喜悅,更有三十一年骨肉分離、懸心萬裡的辛酸一朝傾瀉的悲慟。洛陽城春日的暖陽,終於照進了班家冰冷已久的庭院。
本章警示:血緣的紐帶能穿透最遠的距離和最厚的宮牆。班昭的智慧與勇氣印證了——當至親陷入困境,挺身而出不僅是本能,更是以柔克剛的力量。那份泣血的文字告訴我們,守護親情有時需要比建立功業更大的擔當。
3.玉門泣血,白發歸故鄉
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四月,西域都護府的權力交割在疏勒城肅穆完成。
任尚,這位被朝廷寄予厚望的繼任者,正值壯年,銳氣十足。他恭敬地請教班超治理西域的經驗。班超強撐著病體,屏退左右,語重心長:“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因罪過徙補邊屯……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水至清則無魚,政苛察則下不安。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這是他用三十一年血淚換來的金玉良言:寬嚴相濟,抓大放小,重在撫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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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任尚聽著,麵上恭謹,心中卻頗不以為然。他暗想:班公老矣,過於寬仁!治亂世當用重典,豈能一味縱容?這些胡人畏威而不懷德,正該嚴加約束立威!他口中唯唯:“超公金石之言,尚必謹記在心。”班超何等人物,捕捉到任尚眼底一閃而過的不服,心中憂思更重,卻已無力多言,隻餘一聲沉重的歎息。
榮歸啟程公元102年四月)
啟程那日,疏勒城外十裡長亭。龜茲王白霸、疏勒王忠、於闐王廣德等數十位西域國王與酋長,皆身著華服,率親貴大臣,早已在此跪候多時。當班超乘坐的馬車在趙平等舊部護衛下緩緩駛近時,哭聲震天而起!
“班公!”龜茲王白霸第一個撲到車前,淚流滿麵,死死抓住車窗邊框,“公一去,如同折我西域擎天之柱!小王等何所依怙?”他忘不了是班超助他複國,平定叛亂。
疏勒王忠更是匍匐於地,親吻班超車轍碾過的塵土,泣不成聲:“公如父!公勿棄我等!”
於闐王廣德雙手捧上一條潔白的哈達,鄭重地披在班超肩上,哽咽道:“公之恩德,於闐世代銘記!願公福壽安康,長樂未央!”這些曾經桀驁不馴的胡王,此刻如同即將失去父親的孩子,悲戚之情,發自肺腑。
班超倚在車窗邊,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看著遠處巍峨的天山雪峰,看著這片浸潤了他一生心血的大地,老淚縱橫。他伸出枯瘦的手,顫抖著,逐一拍了拍幾位國王的肩膀,聲音嘶啞微弱:“守…守信…重…義…睦鄰…安民…”每一個字都耗儘力氣,卻承載著他最深的期許與憂慮。車輪緩緩轉動,身後是跪伏一地、哭聲震野的諸國王公和無數西域百姓。這幅“萬王哭送班定遠”的悲壯畫麵,隨著漫天的煙塵,永遠烙入了絲路的曆史長卷。
生入玉關公元102年八月)
東歸之路,漫長而艱難。風沙依舊,關山依舊,隻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壯士,已變成垂垂老矣、病骨支離的病人。馬車顛簸在熟悉的、也曾是險象環生的道路上,每一程都耗損著班超僅存的生命力,全靠趙平等人精心照料和心中那“生入玉門”的執念苦苦支撐。
整整四個月,穿越茫茫戈壁、巍巍天山。當馬車終於緩緩駛入敦煌郡地界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湧上班超心頭。八月初三,那個注定被曆史銘記的清晨,車隊抵達了魂牽夢繞的終點——玉門關!
雄偉的關城沐浴在金色的朝陽之中,飛簷鬥拱投下莊嚴的剪影。一麵巨大的、獵獵作響的“漢”字大旗,在戍樓頂端傲然飄揚。關城內外,敦煌太守親率郡中文武官員、邊軍將士、士紳百姓,早已肅立道旁,翹首以盼。
馬車在距關門百步之遙處緩緩停下。
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緊閉的車門上。
趙平強忍熱淚,翻身下馬,輕輕拉開車門。
須臾,一隻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的手,顫抖著伸了出來,緊緊抓住了門框。
然後,是另一隻手。
接著,一個身著褪色舊戎袍、白發蕭疏、身形佝偂到了極點的老者,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探出身來。正是班超!
當他那雙早已昏花、卻在此刻奇跡般恢複了清明的眼睛,終於真切地看到陽光下那巍峨的關門、飄揚的漢旗時,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衝垮了他苦苦維持的最後一點力氣。渾濁的淚水如決堤般奔湧而出!
班超推開趙平的攙扶,踉蹌著向前撲去,如同一個離家多年的遊子終於撲向母親的懷抱。一步,兩步……每一步都如此沉重,又如此急切。距離那高大、厚重、布滿歲月痕跡與箭矢創痕的關門還有十步之遙。
這位曾經叱吒西域、令萬裡胡塵不敢南視的定遠侯,這位功勳彪炳史冊的漢家戰神,竟像一個受儘委屈的孩子,“噗通”一聲,重重地、毫無保留地跪倒在玉門關前冰冷的沙土地上!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顫抖著、近乎貪婪地撫摸著城門下那冰涼粗糲的磚石。堅硬、粗糲,帶著故鄉泥土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這觸覺是真實的!這不是夢!三十一年的離索,九死一生的征途,無儘的思念與委屈,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玉門關……”班超將滾燙的額頭死死抵在那冰冷滄桑的磚石上,失聲痛哭,聲音嘶啞破碎,卻蘊含著穿透雲霄的力量:
“陛下!老臣……班超……回來了——!”
這聲泣血的呼喊,在古老的關隘間久久回蕩,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靈魂。太守與官吏們紛紛跪倒,無數邊軍將士以拳捶胸,哽咽難言。趙平與老兵們早已淚流滿麵,伏地不起。朝陽為老將軍的白發鍍上金邊,玉門關沉默地擁抱了她遠行萬裡、傷痕累累的孩子。
本章警示:玉門關前的這一跪,是遊子對母親大地的終極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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