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之內,怒吼的聲浪如同掙脫枷鎖的凶獸,撞碎了殘垣斷壁,直衝雨夜蒼穹!
三百雙被絕望點燃、又被李燁咆哮喚醒的眼睛,此刻燃燒著同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被逼至絕境後,唯有以血償血、以命搏命的凶悍!
“殺出去!搏條生路!”
“殺!殺!殺!”
刀槍如林,在昏暗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軍心,在絕望的灰燼中,被李燁以血與怒點燃!
然而,這火焰之下,是冰冷刺骨的現實。
饑餓的腸鳴在雨聲中此起彼伏,如同催命的鼓點。
疲憊像沉重的鉛塊,墜著每一個人的手腳。
更致命的,是破廟之外,那越來越近、如同跗骨之蛆般緊追不舍的殺伐之音!
鐵蹄踏碎泥濘,甲葉撞擊鏗鏘,混雜著周彪那豺狼般的厲喝:“李燁小兒!插翅難逃!兒郎們,擒殺叛賊者,賞百金!官升三級!”
銀槍效節都!
魏博最鋒利的爪牙!
周彪親率的追兵,已至廟外!
“都頭!”趙猛握緊了手中沾滿泥濘的短柄戰斧,虎目圓睜,看向李燁,“狗日的咬上來了!怎麼打?是衝是守?”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李燁身上。
這個剛剛將他們從崩潰邊緣拉回的年輕都頭,此刻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李燁站在斷壁之上,雨水衝刷著他臉上的血汙,露出蒼白卻棱角愈發銳利的麵龐。
他腿上的傷口被粗暴包紮的布條緊緊勒住,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
但他的眼神,卻沉靜得如同深潭下的寒冰,沒有絲毫慌亂。
他猛地抬手,壓下廟內因追兵逼近而再次升起的騷動。
目光穿透殘破的窗欞和雨幕,死死鎖定廟外那片在閃電映照下影影綽綽、刀槍如林的敵軍陣列。
“守?困死在這破廟,就是甕中之鱉!”李燁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衝?正麵硬撼銀槍效節都?那是送死!”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炬,掃過一張張因他的話而再次緊繃起來的臉:“周彪這條瘋狗,追得這麼急,想要什麼?”
“要老子的人頭!要踩著老子的屍骨,去舔王氏那毒婦的鞋底!”李燁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近乎殘忍的算計,“那老子,就給他送一份‘大禮’!”
他猛地一指破廟後方那片被暴雨打得東倒西歪、漆黑如墨的密林:“猛子!老劉!”
“在!”
趙猛和劉闖同時踏前一步,如同繃緊的弓弦。
“你二人,各帶五十最悍勇的兄弟!卸甲!棄旗!隻帶短兵!”李燁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珠砸在地上,“從廟後鑽林子!給我繞到周彪那狗東西的側翼!待我這邊信號一起……”
李燁眼中寒光爆射,做了一個凶狠的割喉手勢:“給我狠狠捅他的腰眼!記住,不求全殲,隻求撕開一道口子!動靜要大!要狠!讓周彪以為老子要和他拚命!”
“明白!”
趙猛和劉闖眼中凶光畢露,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便去點兵。
“其餘弟兄!”李燁的目光掃過剩下的人,聲音低沉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跟我守在這廟牆之後!把你們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把破磚爛瓦、爛木頭,都給老子堆起來!把弓弩都給我架穩了!周彪敢衝進來,就讓他嘗嘗咱們的‘釘子’!”
“喏!”
剩下的牙兵轟然應諾,求生的本能壓過恐懼,立刻開始利用破廟的斷壁殘垣和能找到的一切雜物,構築簡陋卻充滿殺機的防線。
弓弩手爬上尚存的半截牆頭,冰冷的箭簇在雨水中微微顫抖,指向廟外那片越來越清晰的殺機。
就在眾人忙碌之際,李燁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破廟最陰暗的角落。
那裡蜷縮著幾個被亂兵裹挾來的身影,大多是些仆役雜役,瑟瑟發抖。
然而,其中一個身影,卻讓李燁心頭猛地一跳!
那人一身暗青色、已被泥水和雨水浸透的宦官袍服,雖狼狽不堪,卻依舊努力維持著一種異乎尋常的鎮定。
他身形清瘦,麵容清臒,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但那雙深陷的眼睛,卻如同古井深潭,在昏暗中閃爍著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銳利光芒。
張承業!
李燁的瞳孔微微一縮。後世浩渺的記憶碎片瞬間翻湧!
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老宦官,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可是以“忠貞不二”聞名於世!
他忠於唐室,矢誌不渝,最終成為河東李克用父子的得力臂膀,執掌府庫,力保晉陽不失,是五代亂世中一顆璀璨的忠義星辰!
“他竟然在這裡……”李燁心中念頭電轉。
一個被亂兵裹挾的監軍宦官?
這簡直是天賜的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