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被供奉在了帥府正堂,那明晃晃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和“東都留守”的頭銜,讓每一個進出的忠義軍將領都挺直了腰杆。
一時間,整個濮州城都洋溢在一種亢奮的情緒之中。
晚間的慶功宴上,趙猛喝得滿臉通紅,抱著一個酒壇子,大著舌頭對李燁說道:“主公……不,現在該叫相公了,相公,您說,咱們什麼時候發兵洛陽?皇帝老兒把東都的地都給咱們了,咱得趕緊去收回來啊,這張全義,當初背叛李罕之投了朱溫,定然不是什麼好鳥,咱們正好替天行道,把他給辦了。”
“沒錯,打了洛陽,咱們就占據了天下之中,到時候看那朱溫老賊還怎麼囂張。”
一眾將領紛紛附和,群情激昂。
李燁含笑舉杯,與眾人同飲,卻沒有接這個話茬。
他能理解將士們的興奮,這種來自朝廷的“正名”,對這些出身草莽的漢子們來說,是無上的榮耀。
但榮耀的背後,是刀光劍影。
宴席散後,夜深人靜。李燁的書房內,燈火通明。
他與軍師羅隱相對而坐,兩人麵前的炭爐上,一壺水正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誰也沒有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先生怎麼看這份大禮?”
最終,還是李燁先開了口。
羅隱將一塊新炭添進爐中,火光映著他清瘦的臉龐,顯得格外明亮。
他緩緩說道:“一份燙手的山芋,一份催命的符咒,也是一份天賜的良機。”
李燁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天子此舉,用心昭然若揭。”羅隱分析道,“他被朱溫逼入絕境,便將我們推到台前。這東都留守的官印,就像一塊綁著我們脖子的磨盤,將我們死死地拽向洛陽這個巨大的漩渦。我們若是不動,便是抗旨不遵,失了勤王的大義;我們若是動了,便是與朱溫在河南腹心之地展開決戰。無論勝負,長安之圍自解。好一招禍水東引。”
李燁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英雄所見略同。天子是想用這名分,逼著我們去啃朱溫最硬的骨頭。他算準了,我們拒絕不了這份大義。”
“確實拒絕不了。”羅隱苦笑一聲,“這份大義,對內可安撫將士,凝聚人心;對外可招攬豪傑,分化敵營。主公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朝廷宰相,是奉詔討賊,再不是之前的地方藩鎮了。此消彼長,朱溫那邊,可就難受了。”
正如羅隱所料,汴梁城內的朱溫,此刻已經不止是難受,而是出離了憤怒。
當長安的聖旨內容傳到宣武軍帥府時,朱溫正在與李振商議如何圍剿那支該死的踏白軍。
聽完傳令兵的稟報,他整個人都僵住了,隨即,一股血氣直衝頭頂。
“噗——”
一口鮮血,猛地從朱溫口中噴出,濺灑在麵前的地圖上,將洛陽二字染得一片血紅。
“狗皇帝!無膽鼠輩!豎子敢爾!”
朱溫指著西邊長安的方向,破口大罵,狀若瘋虎。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平生未有之奇恥大辱。
他辛辛苦苦,費儘心機打下來的洛陽,他視為囊中之物的河南腹地,那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隻差最後一步就能徹底掌控的傀儡皇帝,竟然反手就將這一切送給了他的敵人。
這不僅僅是背叛,這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是在天下人麵前,狠狠地扇了他朱全忠一個耳光。
“主公息怒!”李振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朱溫,急聲勸道,“氣血攻心,於事無補啊!”
朱溫一把推開他,雙目赤紅:“息怒?你讓孤如何息怒,孤為他掃平黃巢,為他攻伐河東,到頭來,他卻聯合外人,來奪孤的基業,這個天下,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公理?”
李振心中暗歎,王法?公理?
這個世道,誰的拳頭大,誰就是王法。
隻是這話,他不能說出口。
他沉聲道:“主公,此刻不是憤怒的時候。聖旨一下,天下震動。李燁得了大義名分,必然會對我河南之地動手。而眼下最關鍵的一點,不在彆處,就在洛陽城內的張全義身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朱溫的怒火瞬間化為冰冷的殺機。
他想到了那個在他麵前卑躬屈膝、獻上洛陽城的河南尹。
張全義!
此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投機者。
當初能為了榮華富貴背叛李罕之,今日會不會為了更高的價碼,背叛自己?
尤其是現在,李燁被封為東都留守,名義上,已經是張全義的頂頭上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