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攻城的慘敗,讓宣武軍大營的士氣瞬間凍結。
數千工兵活埋地底的結局,如同一道無形的深淵,橫亙在每個士兵與洛陽城牆之間。
“李燁通鬼神!”
“他能掐會算,咱們的計策他早就知道了!”
流言在營帳間悄然滋長,比瘟疫傳播得更快。
士兵們再望向那座沉默的城池,眼神裡不再是貪婪,而是一種發自骨髓的恐懼。
帥帳內,名貴的越窯青瓷被接連摔碎,碎片濺了一地。
朱珍胸膛劇烈起伏,雙目赤紅,卻仍澆不滅心頭的滔天怒火。
朱友恭跪在地上,頭顱深埋,連呼吸都帶著罪惡感。
“鬼神之助?”朱珍一掌拍在案上,令箭被震得跳起,“放屁!這世上哪來的鬼神!”
他嘶吼著,聲音在帳中回蕩:“分明是軍中有內鬼!是有人把我們的謀劃賣給了李燁!”
猜忌的毒蛇,瞬間纏住了帳內每一位將領的心。
人人垂首,噤若寒蟬。
李思安站了出來,打破了這死寂。
“朱帥,此刻追查內鬼已無意義。”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軍心動蕩,若再攻城不下,恐有嘩變之危。地道既然不成,便隻剩下最後一條路。”
“強攻。”
朱珍猩紅的眼珠轉向他,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洛陽南麵環水,唯有西門地勢稍高,且離我軍舊營最遠,其守備必然相對薄弱。”
李思安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的西側。
“我軍當效仿霸王,破釜沉舟!全軍主力橫渡洛水,於西、北兩麵紮下新營,徹底鎖死洛陽!”
“斷其所有後路,而後,聚全軍之力,猛攻西門一點!”
他的語調變得狠辣起來。
“不計傷亡,晝夜不息,輪番猛衝,用人命去填,用屍骨去堆,我就不信,他李燁的城牆,當真是鐵打的。”
這計策,毒辣,且瘋狂。
渡河立營,是自斷退路,向三軍昭示不破洛陽誓不還的決心。
而攻其一點,則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消耗戰,比的就是誰的血更多,誰的命更硬。
這番話,精準地刺中了朱珍此刻的癲狂。
他被地道戰的恥辱逼到了懸崖邊,需要的正是一個發泄所有瘋狂的出口。
“好!”
朱珍的眼中燃起毀滅性的光芒。
“傳我將令!全軍拔營,渡洛水!”
“命龐師古,再催糧草,我要讓李燁看看,什麼叫真正的,泰山壓頂!”
次日,宣武軍的營帳遮天蔽日地移動起來。
數萬大軍在洛水之上架起浮橋,黑色的人流與旌旗湧向洛陽西岸。
新的營盤連綿十餘裡,將洛陽城徹底合圍,變成了一座汪洋中的孤島。
城樓上,李燁舉目遠眺,敵軍的每一個動向都清晰無比。
趙猛站在他身側,興奮地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裸露的手臂上青筋虯結。
“主公,朱珍這是要跟咱們玩命了。”
“他把所有家當,都押在了西門。”
羅隱輕搖羽扇,神色從容依舊。
“困獸之鬥,其勢必絕。他想用人命來抹平你我之間的差距,也好。”
他微微一笑。
“正好借此機會,一戰,打斷他宣武軍的脊梁骨。”
李燁麵容冷峻如鐵。
“傳令葛從周,東、南、北三門由他總領,穩固防守,不得出擊。”
“再傳令趙猛。”
趙猛胸膛一挺。
“你親率陷陣都、銳士都,立刻移防西門。”
李燁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重。
“那裡,將是此戰的絞肉場。”
“末將領命!”
趙猛轟然應諾,轉身離去,身上甲葉碰撞,鏗鏘作響。
“賀德倫,劉知俊。”
“末將在!”
兩名將領上前一步。
“你們的踏白軍與所有騎兵,暫時蟄伏。像狼一樣,給我死死盯住敵人的糧道和側翼。”
“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擊。”
李燁的目光掃過他們。
“我要你們,在最關鍵的時候,捅出最致命的一刀。”
“遵命!”
沉悶的戰鼓聲很快在洛陽西門外響起,那聲音一下下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朱珍親臨陣前,他脫去上身鎧甲,露出傷疤縱橫的肌肉,揮舞戰刀,聲嘶力竭地咆哮。
“兒郎們!破城之後,城中女子錢帛,任爾等取之!官升三級!”
“第一個登上城頭的,賞萬錢,封校尉!”
“給我殺!”
重賞與督戰隊的刀鋒,暫時壓下了士兵們的恐懼。
貪婪的火焰重新在他們眼中燃燒,宣武軍扛著雲梯,推著衝車,向西門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一場慘烈到極致的攻防戰,就此拉開序幕。
西門城樓,頃刻間化為一座吞噬血肉的磨坊。
滾木與礌石呼嘯砸下,骨骼碎裂的悶響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