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宣武軍節度使府。
這裡的氛圍與宋州忠義軍大營的昂揚截然相反。
天空被宋州慘敗的陰雲籠罩,壓抑得人無法呼吸。
當朱溫帶著不足五百殘兵狼狽逃回時,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讓每一個宣武軍將士都感到骨髓裡滲出寒意。
他們心中戰無不勝的主帥,那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東平郡王,竟然敗了。
敗得如此之慘。
帥府正堂,已成一片廢墟。
名貴的瓷器、古樸的桌案、精致的擺件,儘數化為腳下的碎片。
朱溫披頭散發,甲胄胡亂敞開,滿是泥土與乾涸的血跡。
他雙目赤紅,在廳中狂躁地來回踱步,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
“李燁……李燁小兒!豎子!安敢如此欺我!”
“友恭……我的友恭啊!”
他猛地停步,一拳捶在廊柱上,竟發出了野獸般的嗚咽。
“你死得好慘……為父,一定用那李燁的人頭,為你陪葬!一定!”
哭聲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滿是悲痛與不甘。
他既是在哀悼寄予厚望的養子朱友恭,更是在哀悼自己那被撕開猙獰傷口的霸業。
堂下,僥幸逃回的朱友裕、楊師厚等將領個個帶傷,噤若寒蟬。
他們垂著頭,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生怕觸怒這頭已然瘋狂的雄獅。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冷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主公,此時哭泣,於事無補。”
“若再無對策,三日之內,李燁兵鋒必至汴梁城下。”
話音未落,一個身著青色長衫,麵容清臒的中年文士緩步入堂。
他無視滿地狼藉,更無視朱溫那要吃人的目光,隻是平靜地整了整衣冠,對朱溫深深一揖。
正是宣武軍長史,朱溫最為倚重的智囊,敬翔。
“敬翔!你……”朱溫猛地轉頭,怒火直衝腦門,“難道你沒看到友恭戰死了嗎!數萬大軍,毀於一旦!你讓孤如何不哭?如何不怒!”
敬翔直起身,麵色毫無波瀾。
朱溫的咆哮,似乎不能讓他心神動搖分毫。
“主公,友恭將軍戰死,全軍悲痛。但逝者已矣,生者若沉溺於悲痛,隻會令親者痛,仇者快。”
“李燁雖勝,然據敗兵回報,其軍不過萬餘,經此大戰,必是疲敝之師。”
“我汴梁城高池深,守軍尚有數萬,糧草充足。他絕不敢,也絕無能力,在短時日內強攻。”
“這,便是我軍的生機。”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邏輯分明,強行灌入了朱溫那被怒火與悲傷燒得混沌的腦海。
朱溫的喘息聲漸漸平複,赤紅的眼底,終於恢複了一絲理智。
敬翔見狀,繼續說道:“李燁此人,用兵穩紮穩打,從不弄險。他此刻最想做的,必然不是啃汴梁這塊硬骨頭。”
“那他想做什麼?”朱溫下意識地問。
敬翔走到牆邊,那裡掛著一副巨大的河南全圖。
他的手指,準確無誤地點在了鄆州的位置。
“他會去救朱瑄。”
“順便,吃了龐師古將軍這支孤軍!”
此言一出,楊師厚等人臉色驟變。
他們都是沙場宿將,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龐師古大軍,是宣武軍在外最後一支主力,一旦被殲,那宣武軍就真的隻剩下龜縮汴梁的份了!
“這……”朱溫的臉色瞬間煞白,“那該如何是好?立刻傳令師古撤軍回援?”
“不。”
敬翔搖頭,眼中閃動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