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州,忠義軍帥府,議事大堂。
清晨的日光穿過高窗,在青石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棋盤。
空氣裡,鐵鏽、汗水與皮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構成了戰爭獨有的氣息。
往日寬敞的大堂,今天被數十名身披鎧甲的將領擠得水泄不通。
甲胄反射著金屬的冷光,每一道投向帥案的目光,都帶著毫不掩飾的灼熱。
所有人的視線,都死死釘在帥案後的那個人身上。
李燁端坐著,修長的手指在案幾上有節奏地敲擊。
篤。
篤。
篤。
聲音不大,卻像鼓點般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麾下這群驕兵悍將,將他們臉上那種赤裸裸的渴望與野心,儘收眼底。
忠武軍節度使。
這個剛剛空出來的位子,是一塊足以讓任何武將瘋狂的肥肉。
它不是一個虛名頭銜。
它意味著陳、蔡二州的軍政大權。
意味著數萬兵馬的指揮權。
更意味著一把隨時可以捅進朱溫心臟汴梁的尖刀。
這是潑天的權柄,更是封疆拜將的通天階梯。
“末將請命!”
一聲雷霆般的咆哮,炸碎了滿堂的壓抑。
右廂都指揮使趙猛大步出列,厚重的鎧甲撞擊出刺耳的鏗鏘聲。
他單膝砸地,聲若洪鐘。
“王爺!陳、蔡二州正對朱溫老賊!末將願率‘陷陣都’,為王爺鎮守南疆!”
“三個月!末將保證,兵臨汴梁城下!”
他猛地抬頭,雙眼因充血而赤紅,裡麵翻滾著嗜血的戰意。
作為李燁麾下資曆最老、戰功最多的猛將,他覺得這個位置,天然就該是他的。
“趙將軍當仁不讓!”
“沒錯,非趙將軍莫屬!”
大堂內,附和聲此起彼伏,大多是趙猛的老部下。
“趙將軍勇則勇矣,但陳州之地,犬牙交錯,光靠一個‘勇’字,怕是要吃大虧。”
一個略顯輕佻,卻暗藏機鋒的聲音懶洋洋地響起。
踏白軍都指揮使賀德倫,一甩披風,也走了出來。
他身形精悍,一雙眼睛透著狐狸般的狡黠。
“王爺,末將以為,忠武軍之地,正是我踏白軍的用武之地!”
賀德倫拱手,嘴角的笑容透著自信。
“與其重兵對峙,不如化整為零。末將願率主力南下,日夜襲擾其糧道,劫掠其村寨,讓朱溫老賊睡不安寢,食不下咽!這才是上策!”
他的提議,也讓不少擅長機動作戰的將領連連點頭。
就連一向沉穩、鎮守北疆的左廂都指揮使葛從周,此刻也上前一步,聲音沉穩。
“殿下,北方形勢暫穩,若南線開戰,末將亦願為殿下分憂。”
話說的隱晦,但誰都聽得出來,他也動心了。
一瞬間,大堂變成了菜市場。
“賀德倫,你那是小打小鬨,上不得台麵!”
“趙猛,你個莽夫懂什麼叫奇兵!”
唾沫星子橫飛,將領們吹胡子瞪眼,要不是李燁還坐著,他們能當場打起來。
高鬱、羅隱等文臣則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睡著了。
他們很清楚,這群餓狼爭得再凶,肉怎麼分,還得看主人。
而這位主人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李燁任由他們爭吵,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唯有那敲擊桌案的“篤篤”聲,不急不緩,精準地踩在每個人心跳的節點上。
漸漸的,喧鬨聲低了下去。
所有人都意識到,魏王要開口了。
爭得麵紅耳赤的將領們悻悻地閉上嘴,退回原位,大堂內重歸死寂。
李燁的目光,緩緩從趙猛、賀德倫、葛從周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
最終,他的視線停在了隊列中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裡站著一個男人,像一尊沉默的鐵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