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汴梁,宣武軍帥府。
秋風從窗欞的縫隙裡鑽進來,冰涼刺骨,卷起案上文書,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堂內,燭火搖曳,將巨大的牛皮輿圖照得明暗不定。
朱溫坐在主位,一動不動,像一尊石雕。
他手中死死攥著一封信,信紙是撕下的衣角,上麵的字跡是用血寫成的。
血已乾涸,呈現出暗褐色,在燭光下泛著不祥的光。
那扭曲的筆畫,每一個都透著書寫者臨死前的絕望與瘋狂。
他的臉沉在陰影裡,一隻眼眯著,另一隻眼卻瞪得極大,瞳孔中倒映著跳動的火光,似乎在權衡著足以傾覆天下的決斷。
堂下,文武分列,死寂一片。
沒人敢出聲,連呼吸都刻意放緩。
大堂外的石階上,還躺著送信死士的屍體,背上插滿的箭矢如同刺蝟,凝固的黑血將他與冰冷的石階黏在一起。
不遠處,那匹一同衝出重圍的戰馬也倒斃在地,身體尚有餘溫,口鼻處呼出的最後一團白氣早已消散。
這壓抑的氣氛,比屍體散發的血腥味更讓人窒息。
“李克用……”
朱溫終於開口,聲音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低沉而粗糲。
“傾巢而出,連下蔚、新、武三州,現在又得了劉仁恭那個叛賊獻城,幽州……危在旦夕。”
他猛地將血書拍在案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朱溫抬起頭,視線在堂下每一個人的臉上刮過。
“李匡籌求救,說什麼唇亡齒寒,要我發兵去掏李克用的河東老巢,來一出圍魏救趙。”
“你們說,救,還是不救?”
話音剛落,參軍李振立刻出列,抱拳躬身。
“主公,必須救!”
他的聲音又快又急,充滿了焦慮:“李克用一旦吞下盧龍,整個河北就儘入其手!到那時他揮師南下,我軍將腹背受敵,後患無窮啊!”
“我們必須趁他主力被拖在幽州,儘起大軍北上,直搗河東!李克用首尾不能相顧,必然回師自保,幽州之圍不攻自破!”
李振說得慷慨激昂,不少武將聽得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朱溫卻沒表態,隻是將目光轉向了另一側的陰影裡。
“敬翔,你怎麼看?”
長史敬翔一直靜立在角落,聞言才緩緩走出。
他沒有急於回答,而是走到輿圖前,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輕輕點了幾個地方,動作從容不迫。
“主公,李匡籌是枚死棋,救他,沒有任何意義。”
此言一出,李振的臉色瞬間變了:“敬長史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我們坐視李克用那個獨眼龍坐大嗎?”
敬翔嘴角牽動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一種冰冷的譏諷。
他轉過身,淡漠地看了李振一眼。
“李參軍隻看到了李克用吞下盧龍的威脅,卻沒看到這威脅背後,屬於我們的機會。”
他的手指在輿圖上劃過一條線,連接起幽州、河東、洛陽三地。
“李克用傾巢而出,河東確實空虛。但你彆忘了,洛陽的魏王李燁,那頭更年輕的猛虎,正虎視眈眈。河東與他,隻隔著一座太行山。”
“我軍若是此刻北上,誰來防守我們的中原腹地?朱瑾雖敗,賊心不死;淮南的楊行密,也不是什麼善茬。一旦我們被拖在北方,內憂外患一齊爆發,我軍便會陷入進退失據的死地!”
堂內瞬間落針可聞。
朱溫眯著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起來:“說下去。”
敬翔胸有成竹,手指猛地戳在輿圖上的兩個點。
“我們不但不救,還要趁此千載難逢之機,以攻為守!”
“一路,取山南東道之鄧襄!”
“一路,奪淮南之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