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反差,帶來的是令人窒息的壓迫。
契丹陣中,一陣輕微的騷動,中軍大旗緩緩向前,一位身形魁梧如山巒的雄主策馬而出。他頭戴金頂皮帽,身披華貴的熊皮大氅,腰間懸掛著一柄鑲滿寶石的金鞘彎刀。
他便是新近統一了草原八部、威名震動塞外的契丹雄主——耶律阿保機。
他的目光,如草原上的蒼鷹般冷酷而銳利,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緩緩掃過對麵那五千黑甲騎士,心中不禁湧起一絲波瀾。
這五千人,在自己十萬大軍的威壓下,竟無一人露出怯色,他們的陣型穩如磐石,凝聚成一股讓他都感到心驚肉跳的凜冽殺氣。
尤其是為首那個獨眼龍,一人一騎,便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關山,散發著睥睨天下的霸氣。
“這便是名震天下的河東鴉兒軍?果然是百戰煉成的狼崽子!”阿保機在心中暗道,對李克用的輕視之心,收斂了幾分。
曠野之上,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仿佛已經凝固,隻有兩軍的戰旗在風中發出“呼啦啦”的聲響。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似乎隻在呼吸之間便會爆發。
就在這時,李克用突然有了動作。
他沒有下令衝鋒,而是單人獨騎,緩緩向前,在兩軍陣前那片廣闊的無人地帶勒住了戰馬。
他沒有看阿保機,反而用手中的馬鞭,遙遙指向遠處那座在晨光中顯得孤寂而絕望的幽州城。
他的聲音不大,卻因為內力深厚,清晰地傳遍了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
“阿保機,本王聽聞你在草原上自稱雄主,今日帶著這十萬兒郎遠道而來,是想給城裡那個將死的李匡威哭喪,還是想從我李克用的嘴裡搶食?”
話音囂張至極!這已不是挑釁,而是赤裸裸的蔑視,仿佛阿保機和他麾下的十萬大軍,不過是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野狗。
耶律阿保機深邃的雙眼微微眯起,一道冰冷的殺機一閃而逝,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在他胸中升騰。
但他旋即又將這股怒意強行壓下,臉上反而露出了雄渾的朗笑,笑聲在曠野上回蕩。
“獨眼龍,中原人說‘天下寶物,有德者居之’。我看這幽州城便是無主之物,你能來,我為何不能來?”他同樣用馬鞭一指幽州,“我聽說你在此地攻城一月,損兵折將,卻連城門都沒摸到。不如你我兩家聯手,先破此城,城中的財貨子女,你我兄弟二人平分,如何?”
這是赤裸裸的試探,既展現了從容,又點出了李克用久攻不下的窘境,想要以此動搖其軍心。
“平分?”
李克用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無儘的不屑與嘲諷,仿佛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他猛地收住笑,那隻獨眼爆發出如閃電般駭人的精光,直刺阿保機的雙眼。
“我李克用吃進嘴裡的肉,從沒有再吐出來的道理!”他的聲音變得無比冷厲,“你我皆是馬上取富貴的好漢,不是街頭分食的乞兒!為了一座唾手可得的垂死之城,讓你我的兒郎在此地流儘鮮血,好叫南邊汴州那頭肥豬朱溫),還有洛陽那個姓李的小子李燁),躲在後麵看笑話,等著撿你我的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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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不蠢?”
這一聲爆喝,如晴天霹靂,讓耶律阿保機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李克用話鋒一轉,聲音變得沉凝有力,充滿了蠱惑人心的力量:“不如這樣,你我今日在此,不斬一卒,不折一兵,就此立個盟約。你回你的草原,繼續做你的雄主,我取我的幽州,安撫我的將士。他日,這廣闊的中原天下,才是你我真正施展拳腳的沙場!到那時,你我再各憑本事,真刀真槍地爭個高下,豈不快哉!”
耶律阿保機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著李克用,那隻獨眼裡的瘋狂與冷靜,形成一種詭異的平衡。他又看了看李克用身後那五千如同雕塑般、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黑甲騎兵。
他明白,李克用在賭。
賭他耶律阿保機不是一個隻有蠻力的莽夫,而是一個看得清大局的梟雄。
賭他不敢拿自己剛剛整合的十萬大軍的性命,來啃“鴉兒軍”這塊最硬的骨頭。
因為就算慘勝,損兵折將、疲憊不堪的契丹鐵騎,也必然會成為朱溫和李燁那兩隻潛伏已久的餓狼的盤中餐。唇亡齒寒的道理,草原上的雄鷹,比誰都懂。
這個獨眼龍,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但他更是一個把人心和天下大勢都算得清清楚楚的梟雄!他用五千精銳,擺出決一死戰的架勢,逼迫自己在這場豪賭中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許久,許久。
曠野上的風仿佛都停止了。
耶律阿保機突然縱聲大笑,那笑聲打破了凝固的空氣,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欣賞,有忌憚,也有一絲不甘。
“好!好一個李克用!夠膽色!也夠坦蕩!我阿保機敬你是條漢子!”
他竟真的在萬軍之前,利落地翻身下馬,從身旁親衛手中取過一個碩大的牛皮酒囊,大步流星地走向李克用。
李克用見狀,獨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同樣翻身下馬,沒有絲毫戒備,坦然迎了上去。
兩個時代的梟雄,在兩軍十餘萬將士的注視下,走到了彼此的麵前。
兩人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阿保機將沉甸甸的酒囊扔給李克用。李克用接過,拔掉木塞,仰頭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馬奶酒,然後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又將酒囊扔了回去。
阿保機接過,也毫不嫌棄,同樣一飲而儘。
“李克用,今日,我給你這個麵子!”阿保機抹了一把胡須上的酒漬,眼神複雜地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獨眼龍,“但你給我記住,草原永遠是中原的朋友,但若有朝一日,你為禍天下,塗炭生靈,我必親率百萬大軍,南下問鼎,取你項上人頭!”
說罷,他不再多言,猛地轉身,上馬,手中金鞘彎刀高高舉起,向前一揮。
十萬契丹鐵騎,如來時一般迅猛,在各自將領的號令下,調轉馬頭,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那黑色的海洋開始退潮,卷起漫天煙塵,向著北方的草原緩緩退去。
望著那片漸漸遠去的黑色潮水,一直站在李克用身後的周德威,這才感覺到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穩。
他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徹底濕透。剛才那短短一刻鐘的對峙,比他經曆過的任何一場血戰都更加驚心動魄。
李克用緩緩轉過身,看著契丹大軍遠去的方向,嘴角的笑意變得冰冷而殘酷。
“不戰而屈人之兵?妙!”
他猛地回頭,那隻燃燒著火焰的獨眼掃過心有餘悸的周德威,最後,落在了從始至終都沉默不語,仿佛局外人一般的劉仁恭身上。
“劉仁恭。”
李克用的聲音平靜得可怕,聽不出任何喜怒。
一直低著頭的劉仁恭身子猛地一個激靈,連忙翻身下馬,伏地叩首,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末將在!”
“你獻的地道,挖得如何了?”
劉仁恭的身子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壓抑不住的狂熱與興奮。他緩緩抬起頭,那張原本恭順的臉上,眼中閃爍著陰謀得逞的妖異光芒。
“回稟大王!末將……末將幸不辱命!”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末將不止挖了一條!”
“末將利用在幽州城中掌管城防修繕的職權,耗時數年,瞞過了所有人,在幽州城下,共挖掘了七條不為人知的隱秘地道!分彆直通城中武庫、南門糧倉、節度使府,甚至……甚至還有一條,出口就在李匡威臥房的密室之內!”
此言一出,連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周德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驚駭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劉仁恭。
好個劉仁恭!這根本不是什麼臨時的獻城之計,而是處心積慮了數年的驚天背叛!此人之隱忍與狠毒,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李克用的獨眼中,終於爆出一團駭人至極的精光。他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狂喜與殺意。
“好!好!好!”
他連說三個好字,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營寨木樁上,堅硬的木樁竟被他一拳砸得木屑紛飛,裂開一道深痕!
“傳我將令!”他的咆哮聲再次響徹雲霄,隻是這一次,不再是麵對強敵的瘋狂,而是對獵物下達死刑的宣判!
“今夜子時,七路並進!精兵天降!”
“天亮之前,本王要在幽州城頭,用李匡威的頭顱,當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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