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
河東節度使府,燈火如龍,喧囂聲直衝夜空。
今日的晉陽城,徹底陷入一場盛大的狂歡。天子詔書抵達,冊封河東節度使李克用為“晉王”。
自洛陽那位魏王之後,天下第二位藩鎮之王誕生了。
大殿之內,酒氣混雜著烤肉的焦香,粗獷的笑罵聲此起彼伏。一名名身形魁梧的沙陀將領,正抱著巨大的酒壇,彼此野蠻地灌著烈酒。
最高的主座上,李克用那隻獨目神光熠熠,倒映著滿堂的烈火與豪情。
他身披一件玄色王袍,袍角用金線繡著一頭仰天長嘯的蒼狼。那隻瞎了的眼睛上,覆蓋著一塊猙獰的黑鐵眼罩,更添三分凶悍。
他的視線,越過狂歡的眾人,落在階下一個男人的身上。
劉仁恭。
新降的盧龍軍大將,那個親手為他打開幽州城門的功臣。
此刻的劉仁恭正襟危坐,麵前的酒菜幾乎未動。在這片屬於沙陀人的狂野海洋裡,他像一塊沉默的礁石,格格不入。
李克用舉起手中的金杯,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劉將軍!”
他洪亮的聲音,壓過了所有的雜音。
劉仁仿若受驚,身體微微一震,立刻起身,躬身下拜。
“末將在。”
“此次攻取幽州,你,當居首功!”李克用笑著說道,“本王,有功必賞!來人,賜劉將軍黃金千兩,錦緞百匹!”
沉重的賞賜被抬了上來,金光燦燦,晃得人眼暈。
劉仁恭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激動,再次下拜,聲音都帶著一絲顫抖。
“謝晉王恩典!末將萬死不辭!”
李克用滿意地點點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他放下酒杯,聲音卻並未減弱,反而多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威嚴。
“幽州初定,北有契丹窺伺,人心未穩。你熟悉幽州軍務,這鎮守幽州的重任,本王就交給你了。”
劉仁恭心中狂喜,卻不敢表露分毫,隻是將頭埋得更低,深深叩首。
“末將,定不負王爺所托!”
李克用嘴角勾起,那笑容卻讓劉仁恭背心竄起一股寒意。
“不過,你一人鎮守北疆,太過勞苦。本王也於心不忍。”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自己身側的一名悍將。
“存信。”
心腹大將李存信立刻出列,鎧甲碰撞之聲鏗鏘有力。
“末將在!”
“你,率一千‘義兒軍’,隨劉將軍同去幽州,凡事聽從劉將軍調遣,替本王,‘協助’他鎮守北疆,不得有誤!”
“協助”二字,他咬得極重。
李存信眼中精光一閃,看向劉仁恭,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壓迫感的笑容。
“末將遵命!定會好好‘協助’劉將軍!”
大殿內的氣氛,瞬間變了味道。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義兒軍”是李克用的心頭肉,是沙陀精銳中的精銳,是他賴以起家的絕對嫡係。
派一千義兒軍去幽州,名為協助,實為監視。
這既是警告,也是一道枷鎖。
劉仁恭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就恢複了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樣,再次叩首。
“謝晉王體恤!有存信將軍相助,幽州定然固若金湯!”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沒有人看到,在他低垂的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怨毒與殺機。
宴席散去,喧囂退潮。
書房內,隻剩下李克用與幾位心腹大將。
沉重的地圖鋪在桌案上,燭火搖曳,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歪斜扭曲,氣氛凝重如鐵。
“王爺,幽州雖下,但根基不穩。”
大將周德威率先開口,他麵容沉穩,是軍中少有的持重之人。
“劉仁恭此人,反複無常,狼子野心,不得不防。那幽州對他而言是故土,對我軍卻是異鄉,一千義兒軍,恐怕難以徹底掌控局麵。”
他指著地圖的北方。
“更何況,阿保機此次雖退,但絕非善類。洛陽那位,又派了踏白軍去草原,與契丹暗通款曲,分明是想在我們背後插上一刀。眼下,當務之急是徹底消化幽燕之地,穩固北疆,提防這三方再生變數。”
另一名滿臉橫肉的將領卻不以為然。
正是李克用麾下第一猛將,李存孝。
“周將軍太過謹慎了!我軍新得大勝,士氣正盛,正該趁勢南下,一舉奪了朱溫那廝的鳥位!區區一個劉仁恭,一千義兒軍足以將他連人帶骨頭都嚼碎了!契丹人更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不錯!打!打到汴梁去!”其餘幾名好戰的將領紛紛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