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闖的呼吸粗重得能燙傷喉嚨。
“向南衝?”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扯住霍存的臂鎧,咆哮起來。
“你瘋了!南麵是潁水!水流那麼急,我們沒有船,衝過去喂魚嗎!那是死路一條!”
霍存沒有掙脫,任由他抓著。
他甚至沒有回頭,隻是平靜地看著寨外無邊無際的敵軍營火,那片黑暗的南方。
“對,是死路。”
他的回答冷靜得不帶一絲人氣。
“宣武軍的主帥氐叔綜和楊師厚,他們也是這麼想的。”
劉闖猛地一怔,抓著對方臂鎧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
“他們料定我們不敢涉險渡河,所以南麵的包圍一定是整個防線上最薄弱、最懈怠的一環。真正的殺招,都布在東、西、北三個方向,等著我們去撞。”霍存的話語簡短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在劉闖的心坎上。
“我之所以選擇在這個廢棄軍寨停下,不是因為它易守難攻。”霍存終於側過頭,那張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在紮營之前,我的斥候已經沿著河岸探查了三十裡。他們在下遊七裡處,找到了兩處水流較緩的淺灘。附近漁村所有的漁船、木筏,能拆的門板,現在都藏在那裡的蘆葦蕩裡。”
劉闖徹底僵住了。
他看著這個自己曾經鄙夷過的降將,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這個男人在被追殺的途中,在所有人都隻想著怎麼逃命的時候,就已經在算計敵人的心理,勘察地理,為這條匪夷所思的生路布下了棋子。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死守。
原來,他才是那個最清醒的獵手。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淹沒了劉闖。他想起了自己之前急功近利的衝動,想起了因為自己的魯莽而陷入重圍的鐵壁都弟兄。兩次,他都幾乎葬送了李燁交給他的一切。
他有什麼臉麵,再回到大王麵前去?
霍存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更時分,你率鐵壁都主力隨我突圍。我會給你留下一支最精銳的部隊斷後。”
劉闖猛地抬起頭,他看著霍存,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不。”
他說。
“你走。我留下。”
霍存的動作停住了。
劉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胸膛裡那顆狂跳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氐叔綜和楊師厚都是宣武軍的名將,不是蠢貨。”他一字一句,異常清晰。“如果我們突圍時,寨裡的抵抗突然變弱,他們會立刻察覺。必須有人在這裡,用命把他們拖住,讓他們相信我們還在拚死血戰。”
“這場戲,必須演得真。”
他捶了捶自己破損的胸甲,發出沉悶的響聲。
“我劉闖,深受大王厚恩。第一次,我輕敵冒進,害了兄弟們。這一次,又是我的錯,才讓大家陷入絕境。我沒臉再回去見大王了。”
“就讓我,用這條命,為弟兄們開路,也為我自己贖罪。”
他笑著,可那笑容裡全是決絕與釋然。
霍存沉默了。
他靜靜地注視著劉闖,許久,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吐出兩個字。
“保重。”
他沒有勸說,因為他懂得一個戰士最後的尊嚴。
成全其誌。
這便是對一個將死者最大的敬意。
三更的梆子聲,在遠方隱約傳來。
“殺啊!”
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從軍寨南麵猛然爆發。
劉闖手持環首大刀,帶著僅存的數千鐵壁都士卒,主動衝出了寨門。
他們點燃了所有能點燃的帳篷和木料,火光衝天,將半個夜空都映成了紅色。
喊殺聲、兵刃碰撞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製造出一種全軍在此決一死戰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