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河南岸的故道,泥濘崎嶇。
一支疲憊到極點的軍隊正在默默行軍。
銳士都與鐵壁都的殘部,在霍存和劉闖的帶領下,向西撤退。
他們的目標是臨潁,那是返回陳州控製區的門戶。
連續的奔襲、奇襲、血戰,早已榨乾了每一個士卒的精力。
戰馬的蹄子包裹著厚布,踩在濕軟的土地上,隻發出沉悶的噗噗聲。沒有人說話,隊伍裡隻有鎧甲摩擦的細微響動和被極力壓抑的喘息。
這支軍隊仿佛一頭受了傷的孤狼,舔舐著傷口,警惕地穿行在敵人的腹心之地。
劉闖騎在馬上,身上幾處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他看著前方霍存那個萬年不變的筆挺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降將,這個他曾經看不起的男人,用一場教科書般的突圍,硬生生把他的鐵壁都從覆滅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現在對霍存的命令,再無一絲一毫的懷疑。
就在這時,前方探路的斥候從林中閃出,戰馬幾乎是撞到了隊伍的最前端。
那名斥候翻身下馬,動作踉蹌,嘴唇發白。
“將軍!”
他對著霍存,嗓子裡全是風。
“前方,有不對。”
霍存勒住馬,整個隊伍瞬間停滯,數千人伏倒,悄無聲息。
“講。”霍存的指令隻有一個字。
“官道兩側,馬蹄印太多了,而且方向雜亂。林子裡……一隻鳥都沒有。”斥候大口喘著氣,補充了一句。
林中無鳥,必有伏兵。
這是最基本的戰場常識。
劉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領。
“多少人?看清了嗎?”
“看不清!但痕跡很新,人數……絕對不少!”
劉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扭頭看向霍存。
“繞路!我們從南麵繞開這片林子!”
繞路,是此刻最本能的反應。
霍存沒有理會他,而是從懷裡掏出一張簡陋的獸皮地圖,隻看了一眼,便又塞了回去。
他抬起手,指向北麵不遠處一個模糊的土丘輪廓。
“繞路,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我們這兩條腿,跑得過宣武軍的騎兵嗎?”
他的反問沒有一絲情緒,卻讓劉闖渾身一冷。
在平原上被騎兵追上,那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
“去那裡。”霍存的手指堅定不移。
劉闖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處廢棄的很久的舊軍寨,隻剩下一些殘破的土牆和柵欄。
“傳令!”霍存的指令緊隨而至,不給任何人思考的餘地。
“劉闖,你率鐵壁都,以軍寨為基,立刻構築工事!把所有能用的拒馬、鹿角都給我立起來!”
“銳士都,占據高點,檢查弓弩,箭矢分發到人!”
命令下達,無人質疑。
殘存的鐵壁都士卒爆發出最後的力氣,發瘋一般衝向那處廢棄軍寨。
他們用殘破的盾牌當鏟子,用手刨,用身體撞,將倒塌的土牆重新堆砌,將腐朽的柵欄加固。
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疲憊。
就在他們剛剛構築起一道簡陋得可笑的防線時,大地開始輕微地震動。
起初是細微的嗡鳴,很快,就變成了沉悶的雷聲。
從東、西、北三個方向的地平線上,黑線緩緩浮現。
黑線逐漸變粗,最終彙成黑色的潮水。
無數麵“朱”字大旗和“氐”字將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遮天蔽日。
宣武軍的大軍,從四麵八方合圍而來,將這小小的廢棄軍寨圍得水泄不通。
數萬兵馬,人喊馬嘶,那股衝天的殺氣,讓寨牆內許多年輕的忠義軍士卒麵無人色。
劉闖站在剛剛堆好的土牆上,看著外麵黑壓壓的敵軍,喉嚨發乾。
他預想過會被追上,但從未想過是這種陣仗。
這不是追擊,這是必殺之局。
敵軍陣中,一騎緩緩而出。
馬上大將全身重鎧,氣勢逼人,正是宣武軍大將氐叔綜。
他勒馬於百步之外,居高臨下地望著寨牆上嚴陣以待的孤軍。
“寨上的可是霍存將軍?”
氐叔綜的聲音洪亮,傳遍了整個戰場。
“霍將軍,你我本無深仇大恨。你亦是歸降之人,何苦為李燁那黃口小兒死戰?”
“朱公雄才大略,愛才如命。將軍若肯來投,我氐叔綜願為引薦,封侯拜將,唾手可得!何必在此絕地,為你我麾下兒郎,多造殺孽?”
這番話,句句誅心。
尤其是在這種被數倍之敵包圍的絕境下,極具煽動性。
不少鐵壁都的士卒都下意識地看向了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