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城樓之上,守將張歸厚的手掌死死摳著冰冷的牆垛。
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根根凸起。
他強迫自己冷靜,任憑城下那個孤零零的身影如何叫罵,都充耳不聞。
主公的軍令是死守。
等待主力回援,絕不可出城浪戰。
可王彥章的罵聲,實在太過紮心。
“朱溫老賊,弑主求榮,靠屠戮婦孺發的家,也好意思稱王?”
“他帳下養的,莫非都是些隻敢躲在城牆後麵的軟蛋?”
“三萬大軍守一座城,竟被我一人堵住門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每一句話,都裹挾著內力,越過百步距離,清晰地鑽進每一個宣武軍士兵的耳朵。
這些話,抽在每個人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士兵們緊握兵器的手背上,青筋盤虯。
呼吸變得粗重。
無數雙眼睛裡,憤怒的火焰在瘋狂燃燒。
他們是宣武軍,是大梁最精銳的雄師,何曾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將軍!”
一名校尉再也壓不住火,他雙目赤紅地衝到張歸厚麵前。
“不能再忍了!”
他唾沫橫飛地嘶吼:“他如此辱罵主公,我等若是還當縮頭烏龜,將來有何麵目去見大王!”
這校尉性如烈火,是朱溫一手提拔的悍將,平生最聽不得旁人辱及朱溫半個字。
張歸厚回過頭,眼神冰冷地盯著他。
“你想造反?違抗軍令嗎?”
“末將不敢!”校尉梗著脖子,聲嘶力竭,“可軍人的榮譽,重於軍令!末將願立軍令狀,率三千鐵騎出城,必斬此獠頭顱,獻於將軍帳下!”
“蠢貨!”張歸厚怒斥,“這是敵人的激將法!他一人一騎,就敢在陣前叫囂,是算準了你會衝動!城外必有埋伏!”
“埋伏又如何!”校尉的眼睛徹底紅了,“我三萬大軍,難道還怕他區區八千疲兵的埋伏不成?將軍,讓我去吧!再讓他罵下去,軍心就崩了!”
張歸厚看向城下那道不動如山的身影,又掃過周圍士卒眼中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戰意。
他心中湧起一股深沉的無力感。
王彥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
士氣這東西,能載舟,亦能覆舟。
“不準!”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然而,那校尉已經等不了了。
他猛地一抱拳,不等張歸厚允準,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發出雷霆般的咆哮。
“親衛營,隨我出戰!為大王雪恥!”
“你給我回來!”張歸厚厲聲嘶吼。
可那校尉頭也不回,提著自己的大刀,已經狂奔下了城樓。
伴隨著他振臂一呼,三千名同樣憋了一肚子火的宣武軍精銳,轟然響應。
沉重的城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絞盤聲中,緩緩洞開。
城下的王彥章,眼角的餘光始終鎖定著城樓上的動靜。
城門打開的那一刻,他那張仿佛萬年玄冰的臉上,嘴角終於向上咧開,勾起一個野獸般的弧度。
魚兒,上鉤了。
他非但沒有後退,反而雙腿猛地一夾馬腹。
胯下戰馬長嘶一聲,四蹄翻飛,卷起一道煙塵,竟是主動迎著衝出城門的三千大軍,發起了決死反衝鋒!
一人,衝向三千人。
那名帶頭衝鋒的校尉,見王彥章不退反進,更是怒火攻心,這簡直是赤裸裸的蔑視!
“死!”
他催動戰馬,雙手高舉大刀,用儘全身力氣,朝著王彥章的頭顱狠狠劈下!
兩匹戰馬交錯而過。
電光石火之間。
沒有預想中金鐵交鳴的巨響。
隻響起一道微不可聞的,像是快刀切過朽木的悶聲。
下一瞬,那名校尉的身體還保持著前衝劈砍的姿勢,但他的脖子上,已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