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內,晨光熹微。
巨大的蟠龍金柱在清冷的空氣中投下森然的陰影。
皇帝高踞於九重丹陛之上,冕旒的垂珠遮蔽了其後所有的神情,隻餘下一種俯視眾生的威嚴。
日常政務已畢,但滿殿朱紫公卿,無一人麵露輕鬆。
就在這時,禦前大太監李福上前一步,他手中那道明黃綢緞的聖旨,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尖銳的聲音響起:
“陛下有旨——宣!”
滿殿文武齊齊躬身,屏息凝神。
李福展開聖旨,毫無感情卻清晰的聲音傳入每個人耳中:
“皇帝製曰:河南尹張謙,受朕重托,牧守一方,本應體恤民瘼,廉潔奉公。然其喪心病狂,欺君罔上,於災荒之際,貪墨賑災糧款,以致餓殍遍野,民怨沸騰!
其罪滔天,人神共憤!著,家產抄沒,夷三族!”
“夷三族”三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每個人的心房。不少官員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
李福的聲音毫無停頓,繼續念出一個個名字,如同敲響喪鐘:
“河南丞王鍇、長史趙虎、戶曹掾孫福、督漕掾錢益,附逆為奸,朋比為惡,立斬不赦,家產抄沒!”
名單念畢,短暫的寂靜後,李福再次開口:
欽差督辦副使、太子舍人吳世安,身負督察之重責,而行屍位素餐之實。
於賑災途中庸碌無為,致令綱紀廢弛,禍及災民……著,處死!
眾人倒吸涼氣。
“八皇子趙欽祁,奉旨賑災,禦下不嚴,督察不力,難辭其咎。著,罰俸三年,於府中禁足半年,靜思己過。”
聖旨宣讀完畢,李福收卷,退後一步。
大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百官低垂著頭,心中已是驚濤駭浪。低垂的目光在袍袖的遮掩下飛快地交錯,又迅速分開。無人敢抬頭去看那丹陛之上。
良久,丹陛之上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皇帝緩緩起身,黑金龍袍如同垂天之雲。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掠過每一顆低垂的頭顱。
“張謙等人,食君之祿,本應忠君體國,愛民如子。
然其利欲熏心,視國法為無物,視民命如草芥!
此等蠹蟲,若不嚴懲,何以正朝綱?何以謝天下?”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敲打在臣子們的心上。
“朕,並非不教而誅之主。律法煌煌,早有明示!
望眾卿,以此為鑒,
時刻謹記,爾等頭頂烏紗,手中權柄,來自何處,又當用於何處!”
他的視線在幾個方向略有停頓,最後一字一句道:
“眾卿……好自為之。”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消失在禦座之後的屏風深處。
“恭送陛下——”
山呼聲響起。
那句好自為之卻如同最沉重的枷鎖,套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
東宮,書房。
熏香從博山爐中嫋嫋升起,卻驅不散室內沉鬱的氣息。
太子趙欽稷沒有像往常一樣端坐於案後,而是有些頹唐地靠坐在窗邊的太師椅裡,目光失焦地望著窗外。
六皇子趙欽佑靜靜地坐在下首,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眉眼低垂,姿態依舊是他一貫的溫雅閒適,隻是那緊抿的唇角,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許久。
突然——
“砰!”
太子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紫檀小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他像是終於將積壓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出口,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憤懣與挫敗:
“林湛!又是這個林湛!他是不是非要跟孤過不去!”
他猛地轉過頭,看向六皇子,眼神裡帶著惱怒:
“查案就查案,為何偏要揪住不放,將孤……將孤逼至如此境地!如今滿朝文武,都在看孤的笑話!”
看著太子這般情狀,趙欽佑輕輕放下茶杯,起身深深一揖:
“大哥息怒……此事,歸根結底,是臣弟的錯。”
他聲音低沉,充滿了自責:
“若非臣弟當初思慮不周,獻上那等拙計,也不至於授人以柄,讓林湛有機會借題發揮,
連累大哥當眾受辱,更……更致使吳大人他……臣弟,萬死難辭其咎。”
太子見他如此,煩躁地揮了揮手:
“起來起來,此事怎能怪你?當時情勢緊急,你那法子也是為孤分憂,是為朝廷解難。
要怪,隻怪林湛這老匹夫,心機深沉,處處與孤作對!”
話音落下,他肩膀微微一塌,方才的怒氣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隻是……可惜了吳世安……
往後,怕是有些人要心生怯意,不敢再為孤辦事了。”
趙欽佑緩緩直起身,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感同身受,溫聲勸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