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士達與竇建德全力應對段達大軍,於高雞泊內部區域與之周旋、浴血搏殺之際,在義軍勢力範圍相對邊緣的一處隱蔽水灣裡,高鑒正冷眼旁觀著遠處的烽火,默默操練著屬於自己的那點本錢。
他自然不會像高士達那些鐵杆那般,將全部身家性命都押在這高雞泊的泥潭裡。守著這片水域,為高士達流儘最後一滴血。在高鑒看來,這絕非明智之舉。他看得清楚,高士達或許是一時豪傑,憑借地利和一股血性能在河北攪動風雲,但不是那個能承載天命、廓清寰宇的真龍。將自己綁死在這艘看似堅固實則隱患重重的船上,殊為不智。自己有自己要走的路。
高鑒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像一頭蟄伏在陰影裡的幼狼,耐心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機會。他不會去參與正麵戰場的硬碰硬,那無異於以卵擊石,消耗自己寶貴的、初創的班底。他的目標更實際,也更隱蔽——他要帶著這支初步成型的小隊,如同水泊中的毒鯰,專門找機會“打悶棍”。目標便是那些落單的、掉隊的、或小股行動的官軍。
此舉一石二鳥。其一,也是最重要的,便是以戰代練,讓這些新兵蛋子在真實而相對可控的戰鬥中見血,磨練配合,積累寶貴的實戰經驗。紙上談兵終覺淺,隻有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才能迅速蛻變成真正的戰士。其二,則是為了“補充營養”。官軍裝備再差,也比義軍大部分士卒要強。鎧甲、兵刃、弓弩、乃至他們隨身攜帶的乾糧、藥品,都是高鑒這支隊伍急需的補給。每一次成功的“悶棍”,都是一次對自身實力的微弱增強。
隻是,時機尚未成熟。柳複南敗退後的頭兩天,段達大軍逶迤在泊外,毫無動靜,仿佛在舔舐傷口,又像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高雞泊內部區域恢複了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寧靜,隻有燒焦的蘆葦殘骸和尚未散儘的硝煙,提醒著人們不久前那場慘烈的試探。高鑒按捺住性子,繼續帶著手下演練小隊之間的配合、水性、潛行以及各種陰損卻實用的偷襲手法。他將從兵書上看到的理論,結合竇建德部展現出的遊擊精髓,融會貫通,因地製宜地傳授下去。韓景龍就此成了他最得力的副手。這年輕人在殺人技與戰場生存方麵,天賦驚人——天生一副好頭腦,凡是他走過的路,山川形勢、曲折拐彎,都如刀刻斧鑿般印在腦中。更難得的是他好學不倦,訓練之餘,自己尋來三位夫子學文識字,又托高鑒推薦兵書。高鑒曾笑問他:“看得懂嗎?”韓景龍也隻是笑笑,答得簡單:“先看看。”
兩日後,段達的報複來了。這一次,他不再派遣小股精銳冒險深入,而是直接動用了兩千真正的精銳步卒。這支軍隊的進入方式,與柳複南的長驅直入截然不同,顯得異常沉穩和老辣。
兩千官軍,並未如之前那般貿然闖入水道深處。他們以百人隊為單位,互相策應,沿著水泊邊緣和主要水道的入口,開始了極其緩慢卻堅定的推進。他們的戰術明確而有效:苟和燒!
大量的火油、火箭被運抵前線。官軍士卒們並不急於進攻,而是組成嚴密的防禦陣型,盾牌手在外,長槍手居中,弓弩手壓陣。然後,專門的縱火隊便開始行動,他們將浸滿火油的柴捆用弩炮射入遠處的蘆葦叢,或是派出小隊手持火把,在盾牌掩護下,逼近蘆葦邊緣點燃。
“呼——劈啪!”
烈焰再次升騰,比段達初來時的火勢更具針對性。不再是漫無目的的焚燒,而是沿著官軍選定的推進路線,一步步、一片片地清理過去。濃煙滾滾,火光衝天,藏匿在蘆葦叢中的義軍暗哨、陷阱、乃至小股伏兵,往往在烈火逼迫下不得不提前暴露。官軍這是要用最笨拙,卻也最難以破解的方式,硬生生在這片綠色迷宮中,燒出一條相對“乾淨”的通道,壓縮義軍的活動空間。
高士達和竇建德自然不會坐視官軍如此從容地“剝洋蔥”。他們迅速組織了幾次偷襲和突襲。
一次,數百義軍乘坐小舟,試圖利用一條尚未被焚燒的狹窄支汊,迂回攻擊官軍側翼。然而,官軍似乎早有防備。當義軍船隻剛剛衝出支汊口,迎麵便是一片密集如蝗的弩箭!
“奪奪奪奪!”
強勁的弩箭狠狠釘在船板、盾牌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更有不少箭矢直接穿透了義軍簡陋的木盾,將後麵的士卒射倒。官軍的弩手陣列整齊,輪番射擊,箭雨幾乎沒有任何間斷,形成了一道死亡屏障。義軍的突擊勢頭瞬間被遏製,丟下幾十具屍體和幾艘破損的小舟,狼狽退回支汊深處。
另一次,竇建德試圖在夜間對官軍大營發動突襲,試圖造成混亂。他親自挑選了二百敢死之士,趁著夜色泅渡,準備摸上官軍一處靠清涼河的前出營地的灘頭。然而,官軍的警戒遠超他們的想象。營地周圍不僅設置了完備的柵欄、拒馬,更是布下了大量鈴鐺、皮索作為警報。義軍敢死隊剛剛靠近營地百步之內,便被官軍的暗哨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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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襲!示警!”
尖銳的哨音劃破夜空,緊接著,射出的火箭將灘頭瞬間照亮。預設的弩機在軍官號令下,向著預警方向進行覆蓋性射擊。同時,預留的預備隊迅速增援到位,死死封住了灘頭。竇建德見偷襲失敗,官軍反應如此迅捷,知道事不可為,果斷下令撤退。即便如此,在撤退過程中,依舊有數十名敢死之士被官軍的追擊箭雨射殺在冰冷的河水中。
最讓高士達和竇建德頭疼的,是先頭部隊極其謹慎的作息。每日天色稍暗,距離日落尚有一個多時辰,官軍便會開始有序後撤。他們並非潰退,而是以嚴整的戰鬥隊形,交替掩護,步步為營地向泊外預設立的堅固營寨撤退。縱火清理出的區域,他們會留下少量警戒哨,主力則絕不在內部區域過夜。
這使得義軍擅長的夜間襲擾、水鬼鑿船等戰術效果大減。白天,官軍陣型嚴密,火力強大,難以正麵撼動;晚上,他們則縮回堅營,讓義軍無處下口。高士達組織了幾次針對官軍撤退時的尾隨追擊,但官軍的殿後部隊極其精銳,往往能憑借強弓硬弩和嚴整的陣型,給予追擊的義軍大量殺傷,自身則損失輕微。
接連的受挫,讓義軍內部開始彌漫起一股焦躁的情緒。原本因為柳複南敗退而提升的士氣,又漸漸低落下去。高士達的脾氣愈發暴躁,帳中時常傳來他的怒吼和杯盤碎裂之聲。竇建德則眉頭緊鎖,日夜對著粗糙的地圖思索破敵之策,他知道,段達這是拿出了對付堅固城池的耐心和辦法來對付高雞泊,若不能儘快找到應對之策,局勢將愈發被動。
而就在這片僵持與挫敗的氛圍中,高鑒卻仿佛嗅到了某種機會的味道。他帶著手下,如同幽靈般在遠離主戰場的邊緣水域活動,借助對地形的熟悉和對官軍動向的密切觀察,他注意到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官軍主力穩紮穩打,步步緊逼,這確實讓高士達和竇建德難受。但如此龐大的軍隊行動,後勤補給線必然拉長,側翼和後方難免會出現疏漏。尤其是那些負責運輸物資、傳遞消息的小股部隊,或者是被派往尚未焚燒區域執行偵察、清理任務的斥候小隊,他們為了效率,有時會脫離主力太遠,或者因為地形限製,陣型無法完全展開。
“看到了嗎?”高鑒伏在外圍的一叢茂密的蘆葦後,指著遠處水道旁緩緩走過來的一伍士兵,對身邊的韓景龍低語。那五人應該是準備燒了這片外圍蘆葦,可惜對方與主力部隊隔的距離太近,即使解決了他們,也驚動了主力,來不及帶走戰利品。“這些落單的,就是我們的獵物。裡麵打得越激烈,這些外圍的士兵越會鬆懈。”
韓景龍眼神銳利,點了點頭,手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的刀柄。他渴望戰鬥,渴望用敵人的鮮血來磨礪自己。
高鑒的目光冷靜而深邃。他知道,大規模的勝利或許難以企及,但通過這些零敲碎打,不斷給官軍放血,同時壯大自身,積累經驗和裝備,才是他目前最現實的道路。段達與高士達的主力在正麵僵持,而這水泊的陰影處,屬於他高鑒的狩獵,才剛剛開始。他需要等待一個最完美的時機,確保一擊必中,然後迅速遠遁,如同水蛇咬人,絕不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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