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如輕紗般籠罩著高雞泊邊緣的丘陵地帶,官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如同一條灰白的帶子蜿蜒穿過這片寂靜的土地。第四日清晨,薄霧尚未散儘,一名監視清涼河大營的斥候便急匆匆地返回潛伏點,他的呼吸急促,臉上帶著既緊張又興奮的神色。
“頭領,有情況!”斥候單膝跪地,壓低聲音回稟,“一支約千人的清河郡郡兵,護衛著百餘騎裝備極其精良、衣甲鮮明的騎兵,浩浩蕩蕩地開出了大營,正沿著官道向這個方向而來!”
高鑒正蹲在一處岩石後研究地圖,聞報後眉頭微蹙。郡兵護衛,百人精騎…這配置非同尋常。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再探!盯緊那支騎兵,看他們是否與郡兵同行,留意他們的旗幟、衣甲細節,速來回報!”高鑒最初的打算,是照常放過這支看似不好惹的隊伍。
斥候領命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霧中。高鑒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這支小隊恐怕來頭不小。他立刻召集韓景龍、劉蒼邪等核心頭目,將情況簡要說明。眾人聞訊後神色都凝重起來。
與此同時,在通往伏擊圈的官道上,那支由郡兵護衛的精銳騎兵隊伍,氣氛卻並不和諧。
隊伍的核心,是百餘名騎士,人人身著鋥亮的明光甲,頭盔上的紅纓隨風輕顫,鎧甲在晨曦中反射著冷冽的光。他們胯下皆是膘肥體壯、毛色油亮的河曲駿馬,馬鞍旁懸掛著製式馬槊與角弓,行進間隊形嚴整,無聲中透著一股久經訓練的肅殺之氣。這正是直屬天子、負責宮廷宿衛與儀仗的翊衛軍翊衛是禁衛軍三衛之一,與親衛、勳衛並列,側重宮廷內衛,左右翊衛是更高層級的軍事機構,兼具禁軍統帥與府兵管理,實際上左右翊衛大將軍無法管理禁軍,禁軍由皇帝心腹禁軍統領統帥。)。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一輛裝飾華貴但不失輕便的馬車,馬車中坐著一位中年宦官。
這宦官麵白無須,身著緋色宦官常服,手持一柄玉柄拂塵,眼神微眯,嘴角習慣性地向下撇著,帶著一種久居宮禁、俯瞰外官的倨傲。他便是此次傳旨的內侍監張承恩。
與翊衛的鮮衣怒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外圍那千餘名清河郡郡兵。他們衣甲陳舊,臉上帶著風霜與疲憊,隊列也因長途行軍而顯得有些鬆散。負責統帶郡兵的是一位姓李的校尉,年約四旬,麵容黝黑,此刻正策馬貼近馬車簾子,臉上陪著小心。
“張監軍,”李校尉斟酌著開口,聲音因緊張而略顯乾澀,“前方已近高雞泊賊寇曾活動頻繁的區域,雖大軍新破其主營,但難保沒有殘匪流竄。是否…是否讓隊伍稍緩行進,派斥候前出探查一番,更為穩妥?”
張承恩眼皮都未抬一下,用拂塵輕輕撣了撣靴麵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尖細的嗓音帶著濃濃的不耐:“李校尉,你是在教咱家做事?咱家是奉旨監軍,”他拉開簾子一角,斜睨了李校尉一眼,語氣愈發刻薄,“段大將軍麾下精兵猛將,已將高士達老巢犁庭掃穴,些許喪家之犬,聞風喪膽尚且不及,安敢窺視天兵儀仗?爾等地方兵將,就是這般畏首畏尾,難怪區區水匪也能坐大!”
李校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中憋屈,卻不敢反駁,隻得低聲下氣道:“監軍息怒,末將…末將隻是職責所在,為確保監軍與翊衛弟兄們萬全…”
“萬全?”張承恩嗤笑一聲,打斷了他,“有咱家身邊這百名翊衛兒郎在,便是千軍萬馬又何足道哉?爾等郡兵,慢吞吞如同蝸牛,若不是需要爾等沿途打理宿營、搬運雜物,早將爾等甩在後麵吃土了!休得再囉嗦,傳令下去,加快速度!今日午時之前,必須趕到預定地點!”
就在這時,馬車的一個輪子不慎陷進了一個淺坑,車身猛地顛簸了一下。張承恩在馬上一個趔趄,雖未摔下,卻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儀態大失。他頓時勃然大怒,遷怒於郡兵:“廢物!都是廢物!連路都看不清楚!帶著你們這群累贅,何時才能趕到!”
翊衛軍的領隊,一位姓王的郎將,皺了皺眉,策馬上前,對張承恩拱手道:“張監軍,李校尉所言不無道理。此地地形漸趨複雜,我軍孤軍深入,還是謹慎些好。不若讓郡兵在後穩步推進,末將率翊衛弟兄護持監軍先行,既能確保速度,也可探查前路。”
張承恩正在氣頭上,聞言更是覺得連翊衛也小瞧了自己,尖聲道:“王郎將!你也覺得咱家是累贅不成?區區毛賊,何足掛齒!咱家就要看看,哪個不長眼的敢來觸黴頭!傳令,翊衛軍隨咱家加速前進!讓這些郡兵自己在後麵慢慢爬!”他越想越氣,覺得這慢吞吞的行軍簡直是對他身份的侮辱,更是耽誤他在聖人麵前表現的機會。一想到朝中那些對手可能趁機進言,他心中就火燒火燎。
王郎將還想再勸:“監軍…”
“不必多言!”張承恩騎上一匹馬,一揮拂塵,臉上滿是不容置疑的傲慢,“咱家意已決!爾等翊衛,莫非也要抗旨不成?”他直接扣上了一頂大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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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郎將無奈,隻得抱拳領命。他轉身對李校尉使了個眼色,低聲道:“李校尉,你部儘快跟上,保持警戒。”李校尉苦笑點頭,知道已無法改變這閹人的決定。
很快,命令傳達下去。百名翊衛騎士在張承恩的連連催促和王郎將的指揮下,開始脫離郡兵大隊。他們一夾馬腹,戰馬驟然加速,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前衝去,馬蹄踏在官道上,發出雷鳴般的轟響,揚起漫天塵土,將身後那些步履蹣跚、徒勞呼喊的郡兵遠遠拋下。
李校尉勒住戰馬,望著前方絕塵而去的煙塵,狠狠啐了一口:“呸!閹豎誤國!這般驕狂,趕著去投胎麼!”他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卻無力改變,隻能催促手下郡兵儘力加快速度,期望前方不要真出了什麼亂子。
約莫半個時辰後,高鑒派出的斥候再次飛奔回報,氣息微喘,帶來了這關鍵的情報:“頭領,看清楚了!那百人騎兵打的是…是金瓜、旗幟上有朱雀紋!他們行進速度極快,已縱馬脫離了郡兵大隊,按照目前速度,再有一刻鐘便能到達我們這裡!那些郡兵步兵被遠遠甩在後麵,如果我們在路上做些手腳,這些郡兵追上這群騎兵至少需兩刻鐘!”
“朱雀紋…金瓜儀仗…”高鑒心頭猛地一沉,這些標誌他再熟悉不過。曾在大興城國子監求學時,他多次見過這樣的儀仗——這是直屬皇帝、負責宮廷宿衛和儀仗的禁軍!裝備、訓練皆屬大隋頂尖,絕非尋常邊軍、郡兵可比。
“禁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韓景龍失聲低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劉蒼邪也收起了先前的輕狂,神色凝重:“他娘的,這下真要捅破天了。”
高鑒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是傳旨天使的護衛?看其脫離大隊急行軍的架勢,恐怕還負有緊急使命。無論何種原因,這支翊衛軍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原想避開的計劃。以他們這百號人,裝備簡陋,去硬撼百名武裝到牙齒的宮廷精銳,確實是以卵擊石。
然而,他環顧四周——這裡是他們精心挑選的伏擊點,官道在此處變得狹窄,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湖水,一側是茂密的蘆葦蕩。地利在他們這邊。更重要的是,對方如此驕狂急進,警惕性必然大減。
“現在有心算無心,結果就不一樣了。”高鑒眼神逐漸變得銳利,“箭已上弦!對方馬快,轉眼即至,此刻撤退,必然暴露行蹤。這一戰,避無可避!何況…是他們自己送上門來的!”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被形勢逼出的決絕:“目標,就是這支禁軍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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