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尚未散儘，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焦糊氣味，混雜著傷者低沉的呻吟與勝利者粗重的喘息。屍橫遍野，斷槍折戟遍地，破碎的旗幟浸泡在暗紅色的泥濘中，無聲訴說著不久前那場短暫而殘酷的屠殺。
張定澄立馬於一片稍高的土坡上，玄甲染塵，目光沉靜地掃過正在迅速清理戰場的麾下士卒。戰鬥已然結束，武陽軍士兵們動作麻利地收繳兵器，歸攏俘虜，辨認並安置己方傷亡的同袍。效率極高，秩序井然，顯示出平日嚴苛訓練的成果。
劉蒼邪大步走來，渾身煞氣未消，臉上卻帶著酣暢淋漓的快意，咧嘴笑道：“定澄兄，這一仗打得痛快！五千援軍，一鍋端了！那孫觀也是個沒卵子的，俺老劉還沒過足癮，他就趴窩了！”說著，還用腳踢了踢地上一個昏迷的俘虜。
張定澄微微頷首，臉上並無太多喜色，仿佛剛剛結束的不過是一場尋常操演。“蒼邪兄勇猛，此戰當記首功。然，此刻非慶功之時。”他目光轉向東南方向，那裡是曆城所在，“王薄猶在耿濟鎮苟延殘喘，而曆城……”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此刻正當空虛！”
他召來軍中書記官，口述軍報，言簡意賅地向高鑒稟告了全殲援軍、生擒孫觀的戰果，並附上自己的判斷與下一步行動計劃：“……曆城援軍新喪，守備必然空虛，人心惶惶。末將擬趁其驚魂未定，攜大勝之威，即刻兵發曆城，相機而動，或可不戰而下。懇請主公繼續圍困耿濟鎮，勿使王薄走脫。”
書信以火漆密封，交由最得力的斥候，命其星夜兼程送往北岸大營。
“全軍聽令！”張定澄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地傳入每一位將領耳中，“輕傷者隨軍醫護，重傷者就地安置，交由後續部隊接應。所有俘獲之敵軍士卒，由一營步卒看管，押往後營嚴加看管，擇其精壯，日後或可編入輔兵。其餘將士，立刻集結，攜帶三日乾糧，丟棄不必要的輜重，隻帶攻城器械與引火之物！”
他的目光掃過眾將，最終落在被捆得結結實實、麵如死灰的孫觀身上，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帶上他，有用。”
書信很快傳到耿濟鎮外的高鑒軍中，高鑒帶著大家挖得更歡了。
命令迅速被執行。不過半個時辰，一支以得勝之師為主、剔除了負擔的精銳隊伍已然集結完畢。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員，張定澄與劉蒼邪率領近三千步騎，押解著垂頭喪氣的孫觀，如同出鞘的利劍，沿著官道，向著曆城方向疾馳而去。隊伍沉默而迅捷，帶著一股一往無前的銳氣。
夜幕漸漸降臨，但武陽軍並未停歇。張定澄深知兵貴神速，必須在曆城得到援軍覆滅的確切消息、並重新組織起防禦之前，兵臨城下。他下令點燃火把，繼續趕路。長長的火龍在初春的夜色中蜿蜒遊動，如同一頭擇人而噬的洪荒巨獸，朝著它的獵物撲去。
與此同時，曆城之內，卻已是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景象。
孫觀出兵救援王薄，雖行事倉促，卻也並非完全隱秘。城中一些消息靈通的士紳豪強，早已通過各種渠道得知了此事。他們如同牆頭之草，在亂世中艱難求存，既畏懼王薄的兵威，也不敢得罪勢頭正盛的武陽軍。孫觀帶走五千兵馬，幾乎抽空了曆城及其周邊最後的機動力量，如今的曆城，守軍不足兩千，且多是老弱和新募之兵，士氣低迷。
當第一批從戰場上僥幸逃脫的潰兵，如同喪家之犬般連滾帶爬逃回曆城，帶回了“援軍中伏，全軍覆沒，孫將軍被擒”的驚天噩耗時，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全城。
“完了！全完了！孫將軍的五千人都沒了！”
“武陽軍……武陽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
“城裡這點兵，怎麼守？拿什麼守？”
“王公……王公還在耿濟鎮被困著，自身難保啊！”
流言在市井巷陌間飛速傳播，每一個消息都如同重錘，敲打著原本就脆弱不堪的人心。守城的士兵們麵麵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恐懼與茫然。軍官們的彈壓嗬斥變得蒼白無力，甚至他們自己的內心也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
郡守府內，留守的幾位文官和低級將領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爭吵不休。有人主張立刻緊閉四門，死守待變；有人則認為大勢已去，應早做打算；還有人提議派人去向……去向誰求援？王薄自身難保，周邊郡縣要麼自顧不暇，要麼已經準備好倒向武陽軍了。
就在這紛亂與絕望的氣氛中，城內的幾家豪強悄然聚集在了城中望族、備受王薄打壓的，之後委任的“民曹參軍”於德昭的府邸密室內。
燭光搖曳，映照著幾張神色凝重而閃爍的臉。
“於公，情況已然明了。”一個乾瘦的老者壓低聲音，他是城內最大的糧商，“孫觀兵敗，曆城空虛，王薄被困耿濟，覆滅隻在旦夕之間。武陽軍高鑒勢頭正盛，用兵如神，更有傳言其善待士紳，撫慰流民……我們若再遲疑，隻怕等武陽軍破城之日，便是你我家族覆滅之時啊！”
另一名身著錦袍的中年人接口道，他是本地頗有名望的鄉紳：“是啊，於公。王薄苛政，‘借’糧如同刮骨，民怨早已沸騰。我等雖受其官職，也不過是虛與委蛇，為了保全身家性命。如今……是時候做出抉擇了。”
於德昭坐在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椅背，眉頭緊鎖。他何嘗不知眼下危局？他比在座任何人都更清楚曆城府庫的空虛和守軍士氣的低落。武陽軍一旦來攻，曆城絕無幸理。但是，主動獻城……這需要承擔巨大的風險，萬一事有不諧，便是滅門之禍。
“諸位所言，老夫豈能不知？”於德昭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隻是……獻城之事，關乎闔城身家性命，須得謹慎再謹慎。武陽軍……真的會接納我們嗎？高鑒其人，是否真如傳言那般？”
“報——！”就在這時，府外傳來心腹管家驚慌失措的聲音，“老爺！不好了！城外……城外出現大隊人馬！火光連綿，看旗號……是武陽軍！已經將南門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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