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贛江泛起粼粼金輝,林聞溪獨立船頭,衣袂在江風中獵獵作響。五年學醫生涯如江水般從腳下流過,而那個五歲起便深植心中的濟世之誌,卻在歲月的洗禮中愈發清明堅定。
還記得那個遙遠的午後,五歲的他踮腳趴在濟世堂的藥櫃邊,看祖父為咳血的老農診脈。祖父撚著銀髯溫言:“莫急,這三帖藥服下,保管見好。”臨彆時卻將老農顫巍巍掏出的銅錢推回去:“留著買米,病好了好下地。”
小聞溪不解:“祖父,為何不收診金?”老人將他抱上膝頭,指著堂前“濟世”匾額:“溪兒,醫者濟世為本。這‘濟’字是水渡人,‘世’字是甘霖潤物。咱們治的是病,救的是心。”
那一刻,濟世之誌如種子般落入心田。十六歲離鄉時,他在祖父墓前發誓:“孫兒必承醫道,普濟眾生。”
而今曆經五年淬煉,見識過學術之爭的激烈,利益糾纏的複雜,戰地救傷的殘酷,甚至同窗各奔前程的現實...那個少年誓言非但沒有褪色,反而在風雨中煥發出更堅實的光彩。
船過險灘時,老船夫忽然咳嗽不止。林聞溪立即取出銀針,為其針刺肺俞、列缺諸穴。老者喘平後歎道:“小先生針法如神!老朽這咳喘多年,洋大夫說是什麼慢性炎,光吃藥就吃窮了...”
林聞溪心中震動:西醫精於診斷,卻藥價高昂;中醫善於調理,卻常被斥為不科學。若能取長補短,豈不是百姓之福?
他想起戰地醫院裡,那些因中藥外敷而免於截肢的傷員;想起教會醫院中,西醫束手卻靠針灸緩解的頑疾;更想起義診棚下,貧苦百姓拿到便宜驗方時感激的淚光。
“醫學的本質是解除痛苦,不是爭論高低。”麥克萊恩教授的話言猶在耳。五年來,他親眼見證中西醫各有所長:西醫急症搶救立竿見影,中醫慢性調理根除病本;西醫精於局部剖析,中醫長於整體把握。
最讓他堅定信念的是朱明軒的病例——那個被西醫判為“不治”的痿證青年,如今已能執杖行走。每當看見朱明軒重新站起的笑容,他就更加確信:中西醫結合才是醫學的未來。
江風漸急,浪濤拍岸。林聞溪握緊懷中兩件信物:祖父的端硯與麥克萊恩的聽診器。硯台厚重如中醫千年傳承,聽診器輕靈似西醫精準探索。二者在他手中,已不再是矛盾的象征,而是互補的利器。
“少爺,看您像是讀書人。”老船夫忽然開口,“如今這世道,讀書人多去奔前程了。您這是要回鄉?”
林聞溪望向前方漸近的故鄉碼頭,青瓦白牆的濟世堂依稀可見:“是,回鄉。去走一條新路,也是老路。”
船靠岸時,暮色已深。他卻看見碼頭亮著一串燈籠——鄉親們舉著火把等候多時。為首的老篾匠顫巍巍捧著一籃雞蛋:“聞溪少爺,聽說您學成歸來,鄉親們盼著呢!”
原來這些年,祖父雖逝,濟世堂卻從未關門。鄉民們輪流打掃值守,等著林家後人歸來。藥櫃纖塵不染,搗藥臼光亮如新,仿佛時光永遠停留在祖父坐堂問診的歲月。
林聞溪熱淚盈眶。他打開醫箱,取出那卷係著紅綢的畢業證書,鄭重掛在“濟世”匾額下方。轉身對鄉親們深深一揖:“聞溪不才,願繼祖父遺誌,守濟世堂,服務鄉梓。”
當夜,他在祖父舊居整理醫案。燈下發現一頁泛黃手稿,竟是祖父晚年所書《中西醫彙通設想》,墨跡蒼勁:“中醫精於氣化,西醫長於形質。若能形氣合參,必開醫道新天...”
原來祖父早就在探索中西融合之路!林聞溪心如潮湧,仿佛看見祖孫兩代醫者隔空對話。
他在日記上鄭重續寫:“今歸故裡,初心愈明。濟世之誌,未曾稍移。雖見識學術之爭,利益之誘,生死之重,然救人之心反更堅定。願以畢生精力,走中西醫彙通之路,造福蒼生。”
窗外星河璀璨,如同無數病患期待的目光。五年前那個立誌“普濟眾生”的少年,如今已成長為篤定前行的醫者。風雨洗禮過的濟世之誌,如淬火精鋼,愈發堅不可摧。
而這條融彙中西的醫途,正在他腳下向著光明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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