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跋涉的疲乏尚未消退,新的陰雲已然籠罩。支隊剛剛在一個相對隱蔽的黃土溝壑村落紮下營盤,準備短暫休整,怪事便接連發生。
先是幾個負責外圍警戒的戰士出現低熱、咳嗽、身上泛起紅疹。起初以為是尋常風寒或水土不服,但病情迅速惡化,高熱不退,紅疹轉為暗紫色的瘀斑,咳嗽變得劇烈而痛苦。緊接著,村裡也開始出現類似症狀的病人,恐慌如同野火般蔓延。
“又是這樣?!”李正雄聽到報告,臉色瞬間鐵青,猛地看向林聞溪。那場由日軍毒劑造成的恐怖疫情記憶,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林聞溪立刻帶人排查水源、檢查食物,卻並未發現明顯投毒跡象。患者症狀雖與上次有相似之處,但似乎又有所不同,更偏向於某種烈性呼吸道傳染病。
很快,通過派出的偵察兵與周邊村落的零星聯係,一個更令人心悸的消息傳來:不止他們這裡,黃河沿岸好幾個區域都出現了類似的疫情!傳播極快,死亡率很高!當地百姓稱之為“窩子病”或“羊毛疔”,談之色變,紛紛閉門不出。
日軍封鎖線依舊嚴密,顯然這次疫情並非他們的直接“作品”,但大規模的人口流動和極差的衛生條件,為某種古老瘟疫的爆發提供了溫床。
藥品!最關鍵的還是藥品!支隊那點寶貴的西藥,在長途轉移和沿途救治中已消耗大半,麵對這種可能席卷而來的疫情,簡直是杯水車薪。而常用的清熱解毒類中藥材,在這貧瘠的黃土高原上也極為稀缺。
就在林聞溪和李正雄焦頭爛額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出現了。
幾個穿著破爛、渾身散發著酸餿氣味的乞丐,在一個小孩子的帶領下,竟找到了支隊駐地,指名要見“能治怪病的紅軍大夫”。
守衛的戰士見他們形貌汙穢,本想驅趕,卻被聞訊趕來的林聞溪阻止了。他注意到,這幾個乞丐雖然衣衫襤褸,眼神卻清亮,並無一般乞兒的麻木,反而帶著一種江湖人的機警。
“你們誰會看病?”林聞溪問道。
為首一個老乞丐,瞎了一隻眼,佝僂著腰,咳嗽了幾聲,沙啞道:“大夫,俺們不是來看病的,是來送信的。沿河十八塢的‘花子幫’兄弟,好多都染了這窩子病,死傷慘重。聽說你們有神醫,能治這邪症,舵主爺讓俺們來求個方子,救救苦命的弟兄。”
花子幫?乞丐組織?林聞溪心中一動。這些遍布城鄉底層的乞丐,消息極為靈通,生存手段也光怪陸離,或許……
“方子有,但缺藥。”林聞溪實話實說,“尤其是幾味主藥,如金銀花、連翹、板藍根、生石膏,這裡極難找尋。”
那老乞丐獨眼眨了眨,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大夫,您說的是藥鋪裡的金貴玩意兒。俺們叫花子命賤,吃不起那些。但俺們有俺們的法子。舵主爺說了,隻要您肯給真方子,藥材的事兒,俺們‘竄地龍’自有門路!”
“竄地龍”?林聞溪記下了這個古怪的稱呼。他沉吟片刻,道:“方子我可以給,但需根據病情輕重加減。而且,我要知道你們用什麼藥。”
老乞丐嘿嘿一笑:“成!規矩俺懂!您隨俺來!”
林聞溪帶著小吳,跟著幾個乞丐,七拐八繞,來到村外一個廢棄的磚窯。窯洞裡,竟然或坐或臥著幾十個乞丐,個個麵黃肌瘦,病懨懨的,咳嗽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穢氣和一種奇特的草藥味。
隻見幾個稍微利落些的乞丐,正支著幾口破鍋熬藥。鍋裡翻滾的,並非林聞溪熟悉的那些藥材,而是一些他從未見過或平時根本不入藥的東西:大量隨處可見的蒲公英、苦菜根、甚至還有曬乾的蟋蟀草、柳樹皮!更讓他驚訝的是,他們竟將撿來的廢舊電池撬開,取出裡麵的鋅皮和碳棒,搗碎了也扔進鍋裡一起煮!
“你們……這是做什麼?”小吳忍不住驚呼,“這東西有毒!”
那老乞丐卻道:“小大夫莫驚。這是老輩子傳下來的土法子。咱叫花子百毒不侵,靠的就是以毒攻毒!這‘電石水’退燒快得很!再加上這些苦菜根、柳樹皮瀉火,頂用!”
林聞溪上前仔細查看,又為幾個重病號診了脈。他發現,這些乞丐雖然用藥野怪凶險,但似乎真的摸到了一些門道:柳樹皮富含水楊苷類似阿司匹林的前體),確有解熱鎮痛之效;大量苦寒的野菜能清熱毒;甚至那胡亂加入的鋅粉碳末,或許歪打正著,起到了某些吸附或礦物補充的作用?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中毒風險。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套在極端匱乏條件下、用生命試錯換來的、野蠻生長的民間防疫體係!雖粗糙危險,卻蘊含著驚人的生存智慧。
他沒有全盤否定,而是快速結合自己的知識進行改良。他保留了柳樹皮、蒲公英等有效且相對安全的成分,去掉了危險的電池廢料,加入了少量支隊還能提供的黃芩、甘草等藥材調和藥性,並根據病情輕重,調整了配伍和劑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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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可以給你們,但必須按我說的熬煮和服用!尤其老人和孩子,劑量要減半!”林聞溪嚴肅叮囑,並讓小吳帶人現場示範如何更規範地煎藥。
乞丐們將信將疑,但看著林聞溪沉穩的氣度,最終還是答應試試。
令人驚喜的是,這套“改良版”的乞丐方,配合支隊提供的一點有限藥材,效果出奇得好!大部分患者的病情得到了控製,雖然康複緩慢,但死亡率大幅下降!
消息很快傳開。“花子幫”的“竄地龍”們展現了驚人的效率。他們利用自身走街串巷、無人留意的優勢,竟然真的從各種渠道偷、撿、換、甚至從敵占區冒險夾帶)搞來了一些林聞溪急需的藥材!雖然數量不多,品質也參差不齊,但無疑是雪中送炭。
更重要的是,他們成了支隊在民間的眼睛和耳朵。哪個村子疫情嚴重,哪個方向有鬼子活動,他們總能第一時間傳來消息。甚至支隊急需的鹽巴、火鐮等物資,他們也能想辦法弄到一點。
李正雄大喜過望,特意批了一些糧食,讓林聞溪送去磚窯,作為交換和酬謝。
林聞溪再次來到磚窯時,發現這裡的衛生狀況改善了許多。乞丐們在他的指導下,清理了垃圾,用生石灰水潑灑消毒,病人也被簡單隔離。雖然依舊破敗,卻有了幾分秩序。
那老乞丐舵主拉著林聞溪的手,獨眼中閃著光:“林大夫,您是活菩薩!俺們叫花子命賤,從來沒官家人正眼瞧過。您不但給方子,還教俺們乾淨,救了多少弟兄!以後有啥用得到俺們‘竄地龍’的地方,儘管開口!這黃河兩岸,還沒俺們鑽不進去的縫!”
丐幫抗疫,成了一曲亂世奇談。它打破了軍隊與底層、正規與草莽的界限,在瘟疫的威脅下,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基於生存需求的同盟。林聞溪的醫道,再次得到了拓展。他不僅從廟堂和江湖汲取智慧,更從這最底層的泥土中,看到了生命最頑強的力量和最原始的醫學本能。而這股力量,或許將成為他未來對抗那更大黑暗的、意想不到的助力。疫情尚未完全平息,但希望,已然在這汙穢與苦難中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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