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帶來的疫情緩解和情報網絡,如同在乾涸的河床上掘出了一股微小的泉眼,雖不足以改變大局,卻帶來了難得的喘息之機。支隊在黃土溝壑中艱難地站穩了腳跟,一邊休整,一邊借助“竄地龍”們的耳目,謹慎地探查著通往西北主力的最後一段路途。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林聞溪以為已遠離滬上漩渦中心時,那漩渦的餘波,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再度席卷而來。
這天,負責與外界聯絡的老排長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們在與一支過路的商隊實則是地下交通站)交換物資時,對方首領秘密交給他一封信,指名要交給林聞溪。信件的落款,是一個簡單的“杜”字。
杜?杜文甫?!
林聞溪的心猛地一沉。他怎麼會找到這裡?他想乾什麼?
李正雄聞訊趕來,臉色凝重如鐵:“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信裡說什麼?”
林聞溪拆開信。信紙是上好的宣紙,字跡工整沉穩,語氣甚至帶著幾分故人般的“關切”,但字裡行間透出的,卻是冰冷的算計與威脅。
杜文甫在信中先是“欣慰”得知林聞溪安然抵達西北其情報能力令人心驚),並“讚賞”他在艱苦環境中堅持行醫的“風骨”。隨後,話鋒一轉,提及顧靜昭近日因“涉嫌通共”、“私藏違禁藥品”已被滬上76號特務機關秘密拘押,情況“甚為堪憂”。而他,杜某人,念及舊情以及林聞溪的“醫術才華”),正在“多方斡旋”,或可“保其無恙”。
但——信尾輕描淡寫地提到——靜昭小姐性子剛烈,恐難久持,且76號手段酷烈,拖延一日便多一分危險。聞溪賢侄若顧念舊誼,或可修書一封,由他轉呈“有關方麵”,闡明當初在滬上種種,諸如實驗室資料之事或為“誤會”,或係“他人構陷”,或許能助靜昭小姐早日脫困雲雲。
信的末尾,附上了一枚小巧玲瓏、卻無比精致的白玉蟬佩——那是顧靜昭從不離身的貼身之物,是她母親留下的遺物。
冰冷的玉石握在手中,林聞溪卻覺得燙得灼心!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靜昭被捕了!因為那些藥!因為幫他!而杜文甫,這個老狐狸,竟然用靜昭的性命來要挾他,要他否認自己拚死取得的證據,否認日軍的暴行!
一股狂暴的怒火直衝頭頂,讓他幾乎要撕碎這封信!
“狗日的杜文甫!我操他祖宗!”李正雄暴怒,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木凳,“拿個女人做要挾!算什麼玩意!林大夫,你彆上當!這肯定是圈套!”
林聞溪雙目赤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胸口劇烈起伏。他當然知道這是圈套!一旦他按照杜文甫的要求寫了那所謂的“澄清信”,不僅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秦局長可能被翻案,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將身敗名裂,甚至成為替罪羊!杜文甫便可一舉多得,既討好了日本人,又除了心腹之患,還能拿捏住他。
可是……靜昭怎麼辦?76號魔窟,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承受?那枚白玉蟬佩,如同靜昭無聲的哭泣,狠狠地攥緊了他的心臟。
一邊是公義與真相,是無數死難同胞的冤屈和對抗黑暗事業的責任;一邊是私誼與愧疚,是顧靜昭鮮活的生命和因他而陷入絕境的困境。
這抉擇,殘酷到令人窒息。
“他媽的!老子帶人打回上海去!把顧小姐救出來!”李正雄目眥欲裂,拔出槍就要集合隊伍。
“老李!冷靜!”林聞溪猛地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嘶啞,“上海現在是什麼地方?龍潭虎穴!我們這點人過去,就是送死!不但救不了人,反而會坐實她的罪名,害死她!”
“那怎麼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李正雄低吼。
林聞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杜文甫此舉,看似狠毒,卻也透露出一些信息:首先,他不敢或者不能直接除掉顧靜昭,說明靜昭或許還有某種依仗比如教會背景?),或者杜文甫不想徹底撕破臉,仍想留一線?其次,他如此急切地想要自己“翻供”,說明國際輿論和上麵的壓力依然存在,他需要儘快消除影響。
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救出靜昭的機會?
“信,我不能寫。”林聞溪緩緩開口,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但我可以給他回一封信。”
“回信?說什麼?”
“告訴他,實驗室資料,千真萬確,絕非誤會構陷。我人雖在此,但證據副本早已通過多種渠道送出,散布各處。若靜昭有絲毫損傷,必有更多人將此事捅破天,屆時玉石俱焚,他杜先生恐怕也難逃乾係!”林聞溪字句冰冷,這是在賭,賭杜文甫的投鼠忌器,賭他不敢承受事情徹底敗露的後果。
“同時,”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告訴他,我在西北,偶得一方,或可解‘黑太陽’之餘毒。若他肯全力確保靜昭安全釋放並送至安全地帶,我願以此方交換。否則,此方將隨我入土,而‘黑太陽’之禍,必將反噬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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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雄愣住了:“你……你真有那方子?”
林聞溪搖搖頭:“虛張聲勢,拖延時間。但必須說得像真的。杜文甫惜命,更看重利益。‘黑太陽’是他們核心機密,任何與之相關的‘解方’,都足以讓他心動,至少能讓他不敢立刻對靜昭下死手。”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是在走鋼絲。既要表現出強硬的姿態,又要拋出誘餌,爭取周旋的時間和救人的空間。
“好!就這麼辦!”李正雄一拍大腿,“老子這就去找‘家裡’,讓他們動用一切力量,查清顧小姐到底關在哪,想辦法營救!雙管齊下!”
林聞溪提筆回信,措辭極其謹慎,既凜然不屈,又暗藏機鋒。他將那枚白玉蟬佩小心包好,一同封入信中——這是態度,也是提醒。
信被送走了。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無儘的煎熬。林聞溪一麵強撐著處理支隊醫務,一麵密切關注著任何來自東方的消息。他動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章部長留下的、梁啟遠可能的、甚至通過“竄地龍”乞丐網絡嘗試聯係滬上底層……
時間一天天過去,回音杳然。
就在林聞溪幾乎要絕望之時,一支偽裝成駝隊的秘密交通員帶來了口信:杜文甫同意了!他會設法斡旋,但要求林聞溪必須先提供“解方”的一半以示誠意!同時,他也警告,76號並非他完全掌控,行動需時機,讓林聞溪耐心等待,不得再耍花樣!
博弈進入了最微妙、也最危險的階段。
杜月笙的籌碼,冰冷而致命。林聞溪的應對,刀尖起舞。一場圍繞真相與性命、遠隔千裡的無聲較量,已然展開。而顧靜昭的命運,如同風中殘燭,搖曳在陰謀與希望之間。林聞溪知道,他必須贏下這場心理戰,不僅為了靜昭,也為了不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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