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拉萊耶的“路”,並非行走,而是墜落。
密鑰懸浮在前,烏光如浸油的蛛絲,在虛空中牽引出一條不斷向下蜿蜒的黯淡軌跡。夜刹和獄牙緊隨其後,每一步都踩在“萬機之心”廢墟邊緣逐漸崩解、失去實感的金屬結構上。腳下不再是工廠的甲板,而是某種介於實體與虛幻之間的過渡層——金屬的紋理變得模糊、流動,像融化的蠟燭般拉伸出怪異的線條,顏色褪成一種病態的灰綠色。空氣中機械的焦糊味迅速被另一種更深邃、更潮濕、帶著鹹腥與陳腐的氣息取代。
“空間在‘軟化’。”夜刹低聲說,聲音在變得粘稠的介質中傳播不遠。他拄著唐刀,刀尖觸地的感覺變得虛浮,仿佛戳進濕軟的淤泥。左眼的空洞傳來陣陣隱痛,不是因為傷勢,而是對周遭規則劇變的應激反應。他能“感覺”到,前方不再是單純的物理空間,而是某種更高維度的存在向低維的“浸染”區域,常識的幾何與邏輯在這裡如同沙堡般脆弱。
獄牙喉嚨裡發出不安的低吼,它受傷的前腿謹慎地試探著腳下逐漸變化的地麵。它對這種環境的本能排斥遠勝於對機械的厭惡。暗紫色的詛咒光暈在體表微弱流轉,仿佛在抵抗某種無形的滲透。
“密鑰在引導我們穿過維度夾縫,”夜刹對獄牙說,更像是在對自己梳理認知,“拉萊耶……不在通常意義上的‘某處’。它更像是一個……概念或夢境在現實錨定的潰爛點。”
密鑰的烏光軌跡在前方突然中斷,仿佛撞上了一麵看不見的牆。但緊接著,那“牆麵”如同被滴入墨汁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無聲的漣漪。漣漪中心,景象驟變——不再是廢墟或虛空,而是一片無邊無際、湧動著鉛灰色霧氣的、粘稠的“海”。
海麵平靜得詭異,沒有波濤,隻有緩慢的、如同巨大生物呼吸般的起伏。海水顏色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暗綠,近乎黑色,卻又在某些角度折射出汙濁的、如同油漬般的七彩反光。霧氣低垂,幾乎貼著海麵,visibiity不足百米。空氣中彌漫的鹹腥味濃烈到令人作嘔,其中還混雜著腐爛海藻、深海淤泥以及某種……甜膩到發腥的、仿佛無數花朵在密閉空間腐敗的氣息。
更令人心悸的是聲音。
並非風浪,而是一種持續不斷的、低沉的、仿佛來自海底最深淵的……嗡鳴。這嗡鳴並非單一頻率,而是由億萬種更加細微的聲音疊加而成:像是巨鯨垂死的哀歌被拉長扭曲,像是珊瑚蟲骨骼摩擦的私語,像是某種古老語言在深海高壓下破碎成的無意義音節,又像是單純的、純粹的“瘋狂”在物質界的回響。這聲音並不刺耳,卻無孔不入,直接鑽進顱骨,在腦髓深處攪拌。
“拉萊耶之霧……沉沒之城的呼吸。”夜刹喃喃,握緊了刀柄。奧法密典的某些碎片知識在腦海中浮現,帶著冰冷的警示。這裡的精神汙染,從踏入的第一步就已開始。
密鑰毫不停留,徑直飛入霧中,烏光在濃霧裡切割出一道短暫的、清晰的通道。
沒有退路。夜刹深吸一口那令人不適的空氣,邁步踏入霧中。獄牙猶豫了一瞬,低吼一聲,緊隨其後。
踏入霧氣的瞬間,溫度驟降。並非寒冷的冰,而是深海般的陰冷,濕氣滲透破碎的衣物,粘在皮膚上,帶走本就稀缺的體溫。腳下的觸感也變了,不再是虛浮的過渡層,而是某種……有彈性的、微微下陷的、仿佛踩在巨大生物軟組織上的感覺。低頭看去,所謂的“海麵”並非液體,而是一種半凝固的、果凍般的暗綠色膠質,隨著腳步泛起緩慢的漣漪。
視線嚴重受阻。密鑰的烏光成了唯一可靠的路標。四周的霧氣仿佛有生命般流動、旋轉,偶爾聚攏成形體模糊的陰影,又迅速消散。那些低語般的嗡鳴在霧中變得具體了一些,有時仿佛就在耳邊窸窣,有時又遠在天邊咆哮。
走了約莫半小時時間感在這裡變得可疑),前方密鑰的烏光忽然變得更加明亮、急促,指向斜下方。
夜刹停下腳步,示意獄牙警戒。他小心地靠近密鑰指示的方向,腳下的膠質“海水”在這裡向下凹陷,形成一個緩坡。霧氣也略微稀薄了一些。
坡底,景象讓夜刹瞳孔微縮。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海底地形。
那是一段……巨大的、傾斜的、由非歐幾裡得幾何結構構成的……階梯?或者說,是某個龐大建築坍塌後形成的斷麵。
石料如果那還能稱之為石頭)呈現出被海水浸泡千萬年的墨綠色,表麵覆蓋著滑膩的、發出微弱磷光的苔蘚和藤壺狀生物。但其形狀完全違背常識:階梯的棱線並非直線,而是以一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方式彎曲、扭結,某些角度看去是向上的台階,換個角度卻像向下的滑道,甚至有些部分同時存在於視覺上的前後位置。石頭上雕刻著難以名狀的浮雕——那並非已知的任何生物或圖案,而是由扭曲的螺旋線、不合常理的透視角度、以及仿佛隨意潑灑卻又隱含惡意的曲線構成,多看幾眼就感覺眼球在抽搐,思維被強行拽入混亂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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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沒之城的……邊緣碎片。”夜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專注於密鑰的指引。密鑰正指向這段怪異階梯的深處,那被更濃霧氣籠罩的下方。
“從這兒下去?”夜刹低聲問,更像是在確認。
密鑰的烏光閃爍了一下,作為回應。
獄牙湊到階梯邊緣,嗅了嗅那滑膩的石麵,打了個厭惡的響鼻。它對這種環境的天生反感達到頂峰。
“跟緊,注意腳下和周圍。”夜刹將唐刀換到相對完好的左手右臂依舊無力),用刀鞘試探了一下階梯表麵。滑,非常滑,而且角度怪異,難以借力。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向下。每一步都需極度謹慎,不僅要對抗物理上的濕滑和扭曲角度,更要抵抗那些浮雕帶來的精神乾擾。低語聲在靠近階梯後變得更加清晰,仿佛那些石頭本身在喃喃訴說古老而瘋狂的秘密。
獄牙四肢並用,爪尖扣入石縫那些不合常理的彎曲處竟真有縫隙),勉強跟上。它的動作因為傷勢和環境顯得笨拙,但野獸的平衡感幫了大忙。
下降的過程緩慢而煎熬。霧氣在階梯間流轉,時而稀薄,露出下方更深邃、更黑暗的“海水”和更多坍塌的、無法理解的建築殘骸;時而濃密,將前後左右完全吞沒,隻剩下腳下不足一米的可視範圍。那無處不在的低語開始夾雜進一些……破碎的“詞句”。gnafyefhtagn……”在拉萊耶的宅邸中,死去的克蘇魯等待夢境。)
“……ia!ia!……”萬歲!萬歲!……)
這些詞句並非通過聽覺理解,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識表層,帶著冰冷的褻瀆感和誘惑力,試圖勾動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好奇。夜刹緊守靈台,《淵墟呼吸》艱難運轉,過濾著這些精神雜音。獄牙則依靠純粹的凶戾意誌硬扛,但它猩紅的豎瞳中開始出現煩躁的血絲。
下降了不知多久,階梯突然到了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