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壁關內，沸騰的歡呼聲浪久久不息，如同積蓄多年的火山終於噴發。士兵們用力捶打著胸甲，穿越者們相擁而泣，就連最頑固的老兵也紅著眼眶望向帥府方向。長公主的誓言像一道劈開陰霾的雷霆，在這座飽經戰火與猜忌的雄關上空回蕩。
然而帥府靜室內，氣氛卻陡然凝重。
陸沉剛剛壓下翻湧的氣血，還未來得及開口，門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親衛統領周震甚至來不及通傳，手持一枚閃爍著緊急紅光的玉符疾步闖入，單膝跪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殿下！軍師！八百裡加急！來自皇城的……聯名彈劾奏章！經由皇室專用傳訊法陣直接送達！”
那玉符之上，密密麻麻浮現出數十個閃耀的名字，為首的“宇文霆”三字，更是猩紅刺目，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壓迫感。
長公主眸光一凝，接過玉符，神識掃過。她原本因誓言而略顯潮紅的臉色，迅速褪去血色，變得冰白，捏著玉符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靜室內落針可聞，隻剩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陸沉沉默地看著她，並未探聽玉符內容，但從未有過的、如此迅速直達邊境軍前帥府的“聯名彈劾”，其內容與意圖，已不言而喻。
良久，長公主緩緩放下玉符，抬起眼，那雙鳳眸之中已儘是冰封般的寒意與一絲壓抑的怒焰。她將玉符遞給陸沉。
“他們……動作比本宮預想的更快，更狠。”她的聲音冷得像鐵壁關外的寒冰。
陸沉接過，神識沉入。
玉符內並非簡單奏章，而是一份措辭極其嚴厲、引經據典、羅列罪狀的“勸諫書”，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份“最後通牒”。
以當朝太師、保守派領袖宇文霆為首，共計二十七名核心重臣聯署。文中直言：
一、痛斥長公主殿下受奸人雖未點名，但字裡行間直指陸沉）蠱惑，擅啟邊釁，窮兵黷武，致使鐵壁關損兵折將，動搖國本。
二、嚴厲駁斥所謂“與穿越者結盟”之荒謬決議，稱其“背棄祖製，褻瀆血脈，引狼入室”，將導致“國將不國”。強調穿越者乃“妖皇詛咒之載體，禍亂之源”，與之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終將反噬自身。
三、以“朝野震動，百官惶惶，民心不穩”為由，強烈要求長公主殿下即刻廢止一切與穿越者的合作條款，解散所謂“異術院”與“開拓者兵團”，並將“蠱惑人心之奸佞”陸沉鎖拿回京，交予三司會審。
四、最後，更是隱含威脅地表示，若殿下仍一意孤行，拒不采納“忠言”，為保天穹國祚安穩，聯署眾臣將不得不“行非常之事”，包括但不限於斷絕對鐵壁關的一切後勤補給、調動直屬中央的禁軍“維持皇城秩序”，甚至……提請久已不過問政務的皇室宗老會進行“仲裁”。
這已不是簡單的勸諫，而是赤裸裸的政治逼宮！利用長公主遠在邊境、對朝堂控製力減弱的時機，發動了致命一擊。尤其最後提及的“宗老會”，那是由皇室旁係及部分退隱老臣組成的勢力，平時隱於幕後，卻擁有在認定國君或監國嚴重失德時進行乾預的權力，是懸在每一位統治者頭頂的利劍。
宇文霆這一手，極其老辣狠毒。
陸沉放下玉符，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道：“看來，我們在前線流血的這些時日，宇文太師在後方也沒閒著。這份聯署名冊，幾乎囊括了朝中七成以上的實權人物。殿下，壓力不小。”
長公主冷哼一聲，指尖一縷銳金之氣溢出，將身旁的玄鐵案幾無聲無息地削去一角：“壓力？他們這是要逼宮！要斷送這最後一絲抗妖的希望！糧草、軍械、援兵，他們卡著；我們在前方死戰，他們在後方拆台！如今見壓製不住，便圖窮匕見了！好一個‘忠臣’！”
她胸脯微微起伏，顯然怒極。但很快，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銳利地看向陸沉：“軍師如何看待？他們選擇在此刻發難，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
陸沉眼眸微垂，思維在高速運轉：“其一，昨夜大戰剛歇，關內疲憊，損失慘重，正是我們最虛弱的時刻。其二，殿下剛剛發布誓言，消息尚未完全傳開，他們搶先一步將‘大義’名分抓在手中，造成既成輿論壓力。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他們怕了。殿下的誓言，尤其是給予穿越者合法身份並允許其組建‘異術院’和擴編兵團，觸動了他們最根本的利益和恐懼。他們恐懼穿越者帶來的未知知識和技術會衝擊現有的權力結構和修煉體係，恐懼殿下借此獲得一支完全忠於她、不受舊勢力掌控的新力量。所以，他們必須在我們站穩腳跟前，以最強硬的手段將這股勢頭徹底撲滅。”
“其四，”陸沉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冷嘲，“恐怕也有妖族的‘功勞’。關外妖族大軍雖暫退，但詛咒之力猶在，挑撥離間、製造內亂本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宇文霆等人如此整齊劃一、急不可耐地跳出來，背後若沒有妖族暗中推波助瀾，我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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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緩緩點頭，陸沉的分析與她所想不謀而合，且更為透徹。她走到軍事沙盤前，看著代表天穹國疆域的廣闊區域，手指重重地點在皇城位置：“本宮絕不會屈服。妥協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最終將被他們徹底架空，眼睜睜看著天穹淪陷。隻是，眼下局麵確實棘手。軍師可有良策？”
陸沉沉吟片刻，道：“他們有他們的陽謀，我們也有我們的應對。其勢雖大，卻並非無懈可擊。”
“首先，這份通牒是直達帥府，而非明發天下。說明他們也有所顧忌，不敢立刻將事情徹底鬨到台麵上，引發全國範圍的動蕩和分裂。這給了我們操作的空間和時間。”
“其次，聯名者雖眾，但並非鐵板一塊。其中必有因勢所迫、或見風使舵者。我們需要反擊，但不能全麵開戰，需分化瓦解，拉攏一批，穩住一批，打擊一批。”
“第三，最關鍵的力量，始終在軍中，在這鐵壁關！殿下需立刻徹底掌控關內軍心，尤其是中下層軍官和士卒。他們親身經曆了與穿越者並肩作戰、也親身感受了殿下誓言帶來的希望。這份力量，是殿下目前最堅實的後盾。”
“第四，穿越者群體本身。殿下的承諾必須立刻部分兌現，給予他們實實在在的保障和任務，將他們牢牢綁定在我們的戰車上。他們的技術和知識，或可成為破局的關鍵之一。”
“最後，”陸沉目光微閃，“或許……我們可以‘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長公主挑眉。
“正是。”陸沉點頭，“他們不是拿‘宗老會’和‘民心’來壓殿下嗎？那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殿下可還記得，先帝在位時，曾有一位因不滿宇文霆專權而隱退的皇室宗老——‘靖王’殿下？”
長公主鳳眸一亮：“皇叔祖？他老人家確實……但已隱居多年，從不問世事。”
“值此國難當頭，皇室嫡係血脈麵臨逼宮，或許正是靖王殿下不得不問世事之時。”陸沉語氣平靜，“若能請動他老人家出麵，哪怕隻是一句表態，也足以震懾宵小，扭轉部分輿論。此外，關於‘民心’……殿下，鐵壁關內發生的事情，關外百姓或許不知，但皇城及周邊區域的百姓，難道就真的全然無知嗎？妖族威脅是實實在在的！我們需要一個渠道，將前線真實戰況、將士們的英勇、以及殿下的決心，巧妙地傳遞出去。輿論的高地，我們不占，敵人就會去占。”
長公主聽得眼神越來越亮，心中的焦慮和怒意漸漸被冷靜的盤算所取代。陸沉的策略層層遞進，既有對當前危機的應對，也有對長遠破局的謀劃。
“軍師所言極是！”她斷然道，“周震！”
“末將在！”親衛統領立刻應聲。
“你親自挑選絕對可靠的心腹，持本宮手令與信物，秘密前往皇城西郊‘靜心苑’，求見靖王皇叔祖，將此地情形與本宮親筆信呈上！記住，絕密！若有絲毫差池，提頭來見！”
“喏！”周震深知任務重大，凜然領命，快步離去。
“至於輿論……”長公主略一思索，“本宮會親自撰寫一份‘告前線將士及全國同胞書’，詳述鐵壁關戰事之慘烈、將士之英勇、軍師之功績以及穿越者之貢獻，闡明聯合抗妖之必要性與緊迫性！然後……”
她看向陸沉：“軍師，你麾下那些穿越者中，可有擅長……信息傳播與複製之術的人才？”
陸沉微微一笑：“殿下英明。確有此類人才，可快速大量複製文書、甚至製作簡易幻影符，記錄戰場片段。雖不及皇城法陣精妙，但足以在民間快速流傳。”
“好！此事由你負責！務必讓我們的聲音，同樣傳遞出去！”長公主斬釘截鐵。
就在兩人初步議定應對之策時，門外再次傳來通報聲。
“報——！殿下，軍師！副將張賁、參軍李維，及十餘位將領於門外求見！”親衛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長公主與陸沉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冷意。來得真快！這張賁、李維，皆是軍中宇文霆一係的代表人物，平日就多有掣肘，此刻顯然是得到了後方指示，前來發難了。
“宣。”長公主整理了一下袍服，端坐於主位之上，神色恢複平靜，唯有眼神深處蘊藏著風暴。陸沉則悄然移至側後方坐下，閉目調息，仿佛對外界一切漠不關心。
以副將張賁為首的十餘名將領魚貫而入。張賁身材高大，麵容粗獷，但眼神閃爍，帶著武人少有的精明。他一進來，便率先躬身行禮，語氣卻顯得有些生硬：“末將參見殿下！聽聞殿下身體不適，末將等特來探望，並……有軍國要事，不得不稟！”
長公主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有勞張將軍掛心。本宮無礙。有何要事，說吧。”
張賁直起身，目光掃過一旁仿佛事不關己的陸沉，眼中閃過一絲嫉恨，隨即朗聲道：“殿下！末將等剛剛獲悉，皇城宇文太師及諸位大人聯名上奏，懇請殿下以國事為重，收回……收回昨日關於穿越者之成命！並嚴懲蠱惑殿下之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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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眾將也紛紛附和：
“殿下！穿越者狼子野心，不可信啊！”
“與之合作，恐引火燒身！”
“請殿下三思！勿要寒了天穹將士們的心！”
聲音嘈雜，看似勸諫，實則施壓。
長公主靜靜聽著，直到他們聲音稍歇，才緩緩抬起眼眸，目光如冷電般掃過眾人：“說完了？”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威壓，讓喧鬨的眾將頓時一靜。
張賁硬著頭皮道：“殿下！此乃朝中眾位大人的公議，亦是軍中許多將士的心聲！末將等……”
“軍中將士的心聲？”長公主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淩厲，“哪位將士的心聲？是你張賁的？還是你身後這些人的？亦或是……關外那些妖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