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四月的沙塵，把禦書房的窗欞染得發灰。朱由檢捏著陝西急報的指尖泛白，紙上“延安府流民易子而食，瘟疫已傳至西安府”的字句，像針一樣紮進眼裡。湖廣的奏疏更沉：張獻忠部鑿沉三十艘糧船堵死洞庭湖漕運，沿江州縣糧價暴漲至“鬥米千錢”，已有百姓聚眾搶糧，被地方官鎮壓後，屍首都扔進了江裡；遼東那邊，後金皇太極的騎兵繞過關寧錦，把宣府城外的麥田燒得精光，邊軍奏報“戰馬已殺食過半，兵士多有逃散”。
“王承恩。”朱由檢的聲音壓得很低，沒看階下的人，目光仍鎖在急報上，“內庫二十五萬兩，十萬給錦衣衛駱養性，十五萬撥東廠——你的人，隻做三件事：一是往陝西、湖廣派暗樁，查流民動向與叛軍糧囤，密報直接送禦書房，不經過任何衙門；二是盯緊京畿各衛所的糧庫、軍械庫，記錄進出的數目，尤其是東林黨官員舉薦的管事，多留個心眼；三是去國丈府附近設兩個暗哨，彆讓周奎跟外臣私會，也彆讓他察覺。”
王承恩躬身應下，袖口的褶皺裡藏著東廠新擬的名冊：“回陛下，東廠重啟才半月，隻收攏了一百八十個老番子，已挑出五十人扮成商販、驛卒，今夜就往陝西、湖廣走；京畿衛所的暗樁，會混在雜役裡，不引人注目。”
“不夠。”朱由檢抬頭，指尖敲了敲案角，“再從內庫加五萬兩，給你的人添快馬和密信鴿，讓陝西的暗樁十日一報，湖廣的五日一報——流民等不起，叛軍也等不起。”他頓了頓，又補了句，“所有行動，彆跟張維賢的人沾邊，他在明，你在暗，兩不乾涉。”
王承恩剛退下，張維賢便掀簾進來，甲胄上還沾著京營校場的黃土。他沒像往常一樣躬身行禮，而是快步走到案前，壓低聲音：“陛下，京營查出來了——一萬二的空額裡，有八千是東林黨和齊黨塞的‘掛名兵’，五軍營副將李嵩，仗著是錢謙益的門生，不僅吞了冬衣款，還把朝廷撥的三十匹戰馬賣了換古玩！”
朱由檢的指尖在“李嵩”二字上頓了頓，眼底閃過寒意，卻沒立刻發話。他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灰蒙蒙的天：“你手裡能直接調動的，有多少能戰的兵？”
“不足三千。”張維賢的聲音也沉了，“剩下的要麼是老弱，要麼是黨羽的人，一動就會鬨到朝堂上——前日我想換兩個哨官，都被兵部以‘無旨擅動’駁回，錢謙益還在朝上暗指我‘結黨營私’。”
“朕知道了。”朱由檢轉過身，手裡多了一份密詔，“彆硬來。你先以‘整訓京營’為名，把那三千能戰的兵拉到京郊校場，日夜操練，就說為馳援宣府做準備——糧餉和軍械，朕讓王承恩從東廠的渠道給你送，不經過兵部。”他把密詔遞過去，“這裡有朕的手諭，你可從流民裡選兩千精壯補充兵力，就說是‘護糧民壯’，不算京營編製，東林黨那邊就沒理由攔著。”
張維賢接過密詔，指尖觸到朱印的溫度，眼眶微微發熱：“臣遵旨！隻是那些蛀蟲……”
“先放著。”朱由檢打斷他，語氣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等你的‘護糧民壯’練熟了，錦衣衛的銳鋒營也差不多了，再跟王承恩的人裡應外合——現在動，隻會讓東林黨聯合起來逼宮，咱們手裡沒兵，擋不住。”
張維賢點點頭，剛要退下，又被朱由檢叫住：“記住，校場操練時，彆搞大動靜，就練基礎的隊列和射箭，讓外人覺得你隻是‘應付差事’——越低調，越安全。”
待張維賢離開，朱由檢重新拿起案上的邊患文書。錦州衛的糧道被後金截斷，祖大壽的求救信已遞了三封，可京營沒整好，錦衣衛沒練熟，他隻能讓東廠的暗樁先往遼東走，扮成牧民探聽後金的布防。
“陛下，該用晚膳了。”宮女輕步進來，端著一碗粟米粥和兩碟小菜——後宮裁撤用度後，帝後的膳食也簡了，連往日常有的臘肉都沒了。
朱由檢剛端起粥，周皇後便提著食盒走進來，裡麵是一碟蒸山藥和一碗雞湯：“讓小廚房燉了些雞湯，加了點黃芪，你近日總熬夜，補補身子。”她把雞湯遞過去，目光掃過案上的急報，見“易子而食”四字，眼圈瞬間紅了：“陝西的百姓……真的沒活路了嗎？”
朱由檢握住她微涼的手，聲音柔了些：“朕已讓王承恩派暗樁跟著賑銀去了，會盯著銀子落到百姓手裡。等張維賢的兵練好了，就去清剿叛軍，把被淹的良田搶回來，趕在秋收前種上莊稼。”
周皇後點點頭，靠在他肩上：“昨日去給母親請安，見父親在書房翻《大明會典》，還問起邊軍缺不缺糧……或許，他真的想通了，知道隻有大明在，周家才能在。”
朱由檢動作一頓，抬眼看向周皇後，見她眼底帶著期許，便笑道：“等忙完京營整訓的事，朕陪你一起去國丈府，跟他好好聊聊——就說咱們要護著大明，也護著周家的根。”
夜色漸深，禦書房的燭火亮到二更。王承恩傳回密報：東廠派往陝西的暗樁已出發，湖廣的暗樁也混在糧商裡上了路；張維賢已把三千京營兵拉到京郊校場，開始練隊列，沒引起任何動靜；錦衣衛的銳鋒營，五千死士正在秘密操練弓弩，下月可往長城防線移動。
朱由檢看著這些消息，指尖在地圖上輕輕點著——陝西的流民、湖廣的叛軍、遼東的後金，每一處都是危機，可每一處也都有了暗裡的應對。他知道，現在不是跟東林黨硬碰硬的時候，隻能像磨劍一樣，悄悄把兵練起來，把情報鋪出去，等時機到了，再一劍破局。
窗外的風還在刮，卻好像比黃昏時弱了些。朱由檢拿起朱筆，在案頭寫下“暗練三月，秋日出兵”——這八個字，是寫給自己的提醒，也是寫給大明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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