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七月廿三，太原城的晨霧裹著一股揮不散的焦躁，黏在青磚城牆上，也黏在晉王府改建的“皇宮”內。寅時剛過，朱求桂便被城外傳來的擂鼓聲驚醒，他披了件單衣坐在龍椅上，眼底的血絲比昨日更密——自汾水河畔戰敗已過三日，這三日裡，明軍白日派騎兵在城下罵陣，夜裡擂鼓到天明，他合眼的時辰加起來不足五個時辰，此刻聲音啞得像磨過砂紙：“都給朕說說！這城，還守不守得住？”
底下文武官員們垂著頭，沒人敢先開口。站在最前的“丞相”王通判，原是太原府裡個不起眼的小官，朱求桂稱帝後才被提拔上來，此刻袍角都在發顫，卻硬著頭皮出列：“陛下……太原城牆高七丈，厚三丈，明軍隻有兩萬餘人，強攻必難破城。隻要咱們死守四門，等娘子關的匪軍一到，裡應外合……”
“等？”他話音未落，身後一個武將猛地跨步出列，是原太原衛的千戶張彪，此刻甲胄都沒穿整齊，臉上滿是急色，“王大人說得輕巧！這三日來，弟兄們白日要防明軍攻城，夜裡要聽擂鼓，個個熬得眼窩發青，昨日西城哨卡竟有三個士兵站著睡著了！再等下去，不等匪軍來，咱們自己就垮了！”
“張千戶莫慌！”另一個文官忙接話，卻也底氣不足，“城裡還有四萬兵馬，糧草夠撐三個月，怕什麼？明軍耗不起，他們糧道雖順，可匪軍一來，斷他們後路易如反掌！”
“耗得起？”張彪冷笑一聲，指著殿外，“你去城頭看看！明軍每日罵陣，把咱們私通清軍、囤糧不賑的事喊得滿城皆知，現在城頭守軍私下都在說‘晉王不義’，再這麼下去，不用明軍攻，怕是要有人開城投降了！”
這話像顆石子砸進水裡，殿內頓時炸開了鍋。幾個小官交頭接耳，有人說“不如降了吧，崇禎畢竟是正統”，有人罵“當初就不該跟著稱帝，現在騎虎難下”，還有人急得直跺腳，說“要不殺了傳閒話的士兵，以儆效尤”。朱求桂坐在龍椅上，聽著底下的吵嚷，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猛地拍案：“都住口！”
殿內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垂著頭看地麵。朱求桂喘著粗氣，手指緊緊攥著龍椅扶手，指節泛白：“朕再說一遍！死守太原！誰敢再提投降，立斬不赦！張彪，你去城頭督戰，哪個士兵敢懈怠，當場斬殺！王通判，你去糧倉清點存糧，每日按人頭減三成發放，省著點用！”
兩人雖不情願，卻也隻能躬身應和：“臣遵旨。”
待官員們散去，朱求桂癱在龍椅上，嚴郡王妃端著參湯進來，見他這模樣，輕聲道：“王爺，要不……咱們真降了吧？崇禎是皇上，您降了，最多貶為庶人，總比丟了性命強。”
“降？”朱求桂猛地抬頭，眼裡滿是瘋狂，“降了我就是死路一條！八大晉商的事，私通清軍的事，哪一件不夠淩遲？我前幾日好不容易派了三個死士，趁夜從城西北角爬出去，往娘子關送求援信——那匪軍首領欠我人情，信裡說雖還在集結人馬，路上又要繞開明軍的哨卡，但一個月之內必到！等他們來了，咱們殺出去，定能反敗為勝！”說罷，他一把推開參湯，“你彆管了，出去！”
同一時刻，明軍大營的中軍帳內，燭火還沒熄，案上攤著兩張紙：一張是太原城守軍每日損耗統計，三日來因疲憊、嘩變被斬殺的守軍已達七十餘人；另一張是娘子關匪軍動向，斥候探得約八萬人馬仍在集結，暫無啟程跡象，按常理估算至少一月後才可能抵太原。
馬萬年、楊四、李青三人躬身立在帳中，個個麵帶疲憊，卻眼神發亮。馬萬年先開口：“陛下，這三日按您的吩咐，楊四將軍每日率三千騎兵到城下罵陣，昨日已引得守軍放箭兩千餘支；末將夜裡分三隊擂鼓，每隊擂一個時辰，換班時再喊陣半個時辰，據斥候回報，城內守軍確實已疲困不堪。”
“但還不夠。”崇禎手指點著太原城的地形圖，“朱求桂還在寄望匪軍來援，雖匪軍一月內難至，可咱們也耗不起這一月——得在他們援軍動身前，破了太原城。李青，你昨日提的‘攻心加碼’之策，再細說一遍，把每個環節的數字、安排都講清楚。”
李青躬身應道：“陛下，此策是臣在山西時，見老農燒艾草與半枯草驅蚊蟲，煙味濃烈難散，才琢磨出來的。核心分三步：以煙擾視、以鼓擾眠、以耗挫銳，待城內守軍疲極，再行奇襲。”
“第一步，煙擾之策，需先備物料。”李青抬頭回話，“臣估算，需新鮮艾草五千斤、半枯草一萬斤、硫磺兩千斤，再備粗布五千塊。將艾草、半枯草按三比二混和，每五十斤為一捆，摻入二十斤硫磺，用粗布緊緊包裹成‘煙彈’。明日起，每日辰時、午時、申時，各用五十架投石機，往太原城東、西、北三門內投擲，每門投一百個。這煙彈燃燒後，煙味刺鼻，半個時辰散不去，白日裡守軍視線受阻，連城頭哨卡都看不清城外動向，更彆說防備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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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步，鼓擾之策，得加頻加力。”李青接著說，“此前是夜裡分三隊擂鼓，每隊一個時辰。從今夜起，改為分五隊，每隊擂一個時辰，換班時派五百人馬到城下喊陣，內容就按楊四將軍之前的來，重點提‘朱求桂私通清軍’‘守軍降者免死’。另外，在離城牆三裡處，每隔一裡架起十支大鼓，共三十支，擂鼓時齊響，聲音比之前更震，讓城內人連捂耳朵都沒用。”
“第三步，耗箭之策，精準消耗。”李青看向楊四，“楊四將軍，明日起，您率三千騎兵分為三隊，每隊一千人，輪流逼近太原城南門吊橋。第一隊佯裝要搭橋攻城，引得守軍放箭；待他們箭射得差不多了，第二隊再上，繼續誘箭；第三隊負責接應，防止守軍出城反撲。每日來這麼四回，估算下來，每日能耗掉守軍箭矢三千餘支，不出七日，城內庫存箭矢必耗去大半，到時候咱們真要攻城，他們連箭都沒得放。”
“待這三策施行十日，城內守軍必是眼難睜、夜難眠、心難安，毫無鬥誌。”李青躬身拱手，“屆時，派一百精銳錦衣衛，每人帶鐵鉤三把、短刃一柄、麻繩三丈，趁深夜三更守軍熟睡時，從太原城西北角攀牆而上——那裡城牆稍矮，哨卡間距也遠。先斬殺城頭哨卡的二十餘名守軍，再悄悄打開城門。我軍則派五千白杆騎埋伏在城門附近，城門一開便立刻衝入，直搗晉王府，其餘大軍隨後跟進，定能一舉破城！”
崇禎聽完，起身走到帳中，目光掃過三人：“此策周密，就按你說的辦！馬萬年，你今日午時前，先派人去晉中采買艾草、硫磺與粗布，務必備足物料；楊四，明日一早便按計去耗他們箭矢；李青，你隨朕盯著斥候傳回的匪軍動向，若有變數，隨時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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