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山的雪，是淬了冰的刀。
雪粒裹挾著狂風，狠狠砸在顧實汗的臉上，疼得他牙關緊咬。他勒住韁繩，胯下戰馬耷拉著腦袋，鼻翼翕動著，連打個響鼻的力氣都沒有。身後的一千五百餘和碩特部兵士，個個衣衫襤褸、麵如金紙，風雪中凍得瑟瑟發抖，有的人睫毛都結了冰碴，走路搖搖晃晃，活像風中殘燭。
“難道天真的要滅我和碩特部嗎？”顧實汗望著漫天風雪，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胸口陣陣發悶，“五萬將士，數萬勇士，皆因我喪了性命！斷水之時便該撤退，終究是我貪心，害了他們啊！”他一拳砸在馬鞍上，悔恨與不甘交織，“明軍著實可恨，竟用此等斷水的陰謀詭計！”
“大汗，莫要自責。”身旁的大祭司手持權杖，聲音沉穩卻難掩疲憊，“此戰雖敗，但隻要我們回到草原，召集舊部，未必不能重整旗鼓，卷土重來！”
顧實汗長歎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罷了，隻能如此了。走！”
話音剛落，前方三四個士兵忽然雙腿一軟，直直昏倒在雪地裡，轉瞬便被雪花蓋住大半身子。與此同時，數十匹戰馬轟然倒地，有的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有的則躺在雪地裡哀鳴，乾裂的馬蹄早已滲血，顯然是多日缺水、不堪重負。
顧實汗看著倒下的士兵與戰馬，眼中滿是痛惜，他勒馬回頭，對著蒼茫風雪喃喃道：“長生天呐，請佑我部士兵早日超脫，免受此等苦楚！”隨即沉聲道，“把弟兄們葬了，彆讓他們在這荒山被蟲蟻啃食！”
幾名士兵強撐著起身，在雪地裡刨出一個淺坑，將三名昏倒後凍僵的士兵抬進去，草草掩埋。顧實汗望著新隆起的雪堆，又看了看那些倒地的戰馬，牙關一咬：“取血，生火，煮了！”
士兵們如蒙大赦，踉蹌著跑到戰馬旁，拔刀放血、剝皮、割肉。風雪太大，篝火根本點不起來，他們隻能捧著溫熱的馬血一飲而儘，再撕咬著生馬肉充饑。僅兩個時辰，全軍便靠著馬血馬肉勉強果腹。
“上路！”顧實汗抹了把嘴角的血漬，調轉馬頭，朝著賀蘭山深處走去。
就在眾人艱難跋涉之際，前方山穀忽然傳來一聲震喝：“顧實汗，我在此等你多時了！”
話音未落，山穀兩側瞬間冒出數千人馬，旌旗獵獵，為首的正是特地從銀川趕來堵截的王二。他指著顧實汗，厲聲喝道：“生擒顧實汗，我要活的！”
“不好！又有埋伏！”顧實汗大驚失色，當即嘶吼，“弟兄們，隨我突圍！”
八百餘殘兵拚儘最後一絲力氣，跟著顧實汗往山穀外衝去。王二見狀，縱身躍下巨石，大刀拖地而起，帶著呼嘯的風聲劈向顧實汗。“大汗快跑！”大祭司反應極快，手中權杖一橫，硬生生擋住了這勢大力沉的一刀，“鐺”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
顧實汗不敢耽擱，一拍馬腹，帶著五百餘騎衝破明軍的第一道防線，朝著山穀外疾馳。王二見狀大驚，喝道：“擋住他們！”巨石後又衝出數十大軍，與和碩特殘兵廝殺在一起。
王二提著刀正要去追，大祭司卻死死擋在他麵前，怒喝：“休傷我大汗！”權杖甩得呼呼直響，招招直指王二要害。王二拖刀而上，先是一招橫掃千軍，再劈出一記落鳳斬，大祭司的權杖瞬間被砍成兩半。可他依舊不退，將斷成兩截的權杖交叉格擋，硬生生與王二纏鬥了數十回合。
王二急於追擊顧實汗，被纏得怒火中燒。他猛地往旁邊山隘一蹬，身形淩空而起，大刀帶著力劈華山之勢，朝著大祭司頭頂劈落。大祭司無法完全格擋，隻能架起斷權杖勉強抵抗。“哢嚓”一聲，斷權杖被劈得粉碎，大刀順勢而下，大祭司的頭顱滾落在雪地裡，眼睛還圓睜著，滿是不甘。
看到大祭司戰死，剩餘的數十名蒙古兵瞬間失去了戰鬥意誌，紛紛放下武器，卻還是被明軍儘數斬殺。王二望著顧實汗逃竄的方向，氣得跳腳，當即率部追擊。
而剛衝出重圍的顧實汗，猛地一口鮮血噴在旁邊的大石上，瞬間滾落下馬——他背上早已被明軍砍中兩刀，血痕還在滋滋流血，小腹更是被明軍長矛紮出一個大洞，鮮血浸透了殘破的戰袍。
“大汗！”身旁的親兵急忙扶起他，聲音哽咽。
顧實汗望著漫天風雪，眼中滿是蒼涼，輕歎了一口氣：“大勢已去呀！”狂風席卷賀蘭山，腳下的積雪白得刺眼，他摸了摸小腹上的傷口，血還在不斷湧出，“我時日無多了，走不出去了，你們快逃命吧。”
“大汗去哪，我等便去哪！”五十餘騎親兵紛紛跪地，大喊著不願離去。
顧實汗轉頭望向青海的方向，眼神恍惚，仿佛看到了昔日自己稱霸青海的盛景，喃喃道：“我本是這青海的霸主，怎會落到這一步？我不甘心啊！”話音未落，他便緩緩倒了下去，氣息漸絕。
“大汗！”士兵們紛紛哭訴，悲痛欲絕。
一名士兵猛地站起身，嘶吼道：“大汗崩了！我願隨大汗同去，下輩子再隨大汗征戰，戰無不勝！”說罷，他拔出佩刀，瞬間抹了脖子，鮮血噴在潔白的積雪上，霎時刺眼。
緊接著，又有好幾名士兵站起來，紛紛拔刀自刎。五十餘騎親兵，或抹頸，或切腹，無一人苟活。戰馬也相繼倒地，血水浸透雪地，與主人的屍體一同被漫天風雪漸漸掩埋。賀蘭山深處，竟沒留下一人一騎走出這片絕境。
王二率領大軍追擊了一天一夜，終於在隘口看到黑壓壓一片倒地的屍體。他走上前，看了一眼為首的顧實汗，冷笑道：“本想你還能逃出去，原來也不過是強弩之末。”隨即吩咐道，“既已伏誅，割下他的首級，速速送往西安呈給陛下！”
風雪漫過隘口，顧實汗的屍體與親兵們一同被積雪覆蓋，一代梟雄終葬賀蘭，與這片他曾覬覦的土地永遠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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