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誌偉緊了緊肩上的藥簍,抬頭望了望天色。暮色已經將黑鬆嶺吞沒了大半,隻剩下西邊天際一抹暗紅的餘暉,像乾涸的血跡般掛在山脊線上。他本不該在這個時辰進山,但妻子月娥的風濕痛又犯了,老郎中說需要新鮮的七葉一枝花入藥,這藥材偏偏隻在日落前後開花。
"再快些,翻過前麵那道梁子就到家了。"誌偉自言自語道,聲音在寂靜的山林裡顯得格外突兀。他的布鞋踩在積年的鬆針上,發出細碎的聲響,每一步都帶起一股陳腐的泥土氣息。
山風突然轉了方向,帶著某種腥膻味撲麵而來。誌偉猛地停住腳步,後頸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這味道他熟悉——是野物的氣味,但比野豬更刺鼻,比山貓更濃烈。他緩緩轉身,右手已經摸向了彆在腰後的柴刀。
二十步開外的山徑拐角處,立著一隻公雞。
誌偉眨了眨眼,懷疑是自己看花了。那確實是一隻公雞,但體型大得離譜——站著幾乎到他腰間,鮮紅的雞冠在暮色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最詭異的是它的姿態,不是尋常家禽那種探頭探腦的模樣,而是像獵食者般微微俯身,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畜生..."誌偉咽了口唾沫,柴刀已經握在手中。他在黑鬆嶺活了三十四年,從未見過這般體型的野雞。那羽毛在漸暗的天光中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尾羽長得不正常,隨著山風輕輕擺動時,竟發出類似蛇類爬行的沙沙聲。
公雞突然動了。它沒有撲棱翅膀,而是像貓科動物般輕盈地跳上一塊突出的岩石,這個動作讓誌偉看清了它的爪子——不是家禽的三趾,而是四趾,末端彎曲如鉤,深深摳進石縫裡。月光此刻正好從雲隙漏下,照在那雙眼睛上,誌偉驚覺那瞳孔竟是豎著的,像蛇,像蜥蜴,唯獨不像禽類。
"滾開!"誌偉揮動柴刀,金屬的破空聲在山穀裡回蕩。公雞沒有受驚逃跑,反而歪了歪頭,喉嚨裡發出一種介於打鳴和嘶吼之間的怪聲。那聲音讓誌偉想起小時候聽祖父講的傳說——深山裡有些活得太久的東西,會慢慢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
誌偉決定繞路。他慢慢後退,眼睛始終盯著那隻怪雞。當他退到第十步時,公雞突然展開翅膀——翼展足有六尺寬,陰影完全籠罩了山徑。誌偉這才發現羽毛下藏著某種鱗片狀的東西,在月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冷光。
轉身逃跑的瞬間,誌偉聽見身後傳來密集的"嗒嗒"聲,不是雞爪踏地的聲響,倒像是無數細小的硬物敲擊岩石。他沒敢回頭,沿著陡峭的山坡向下衝去,藥簍裡的草藥顛簸著灑了一路。風聲在耳邊呼嘯,混合著某種他從未聽過的鳴叫——既像禽類求偶時的長啼,又像毒蛇示威時的嘶鳴。
誌偉的右腳突然踩空,整個人滾下一段陡坡。等他掙紮著爬起來時,發現置身於一處山澗底部,兩側是高聳的岩壁,前方是黑黝黝的鬆林。月光被岩壁遮擋,隻有零星幾點磷火在潮濕的空氣中飄浮。他摸到腰間,柴刀還在,這讓他稍微定了定神。
"嗒、嗒、嗒"。
聲音從頭頂傳來。誌偉抬頭,看見那隻公雞正站在岩壁突出的石棱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更可怕的是,在它身後,岩縫裡陸續探出七八個相似的影子——體型稍小,但同樣長著蛇一般的豎瞳。它們移動時不是跳躍,而是詭異的滑行,仿佛那些鋒利的爪子能抓住最細微的岩石凸起。
誌偉的冷汗浸透了後背。這不是普通的野獸,甚至可能不是真正的禽類。他想起了老獵戶張瘸子說過的話:黑鬆嶺深處有些東西,白天睡在岩縫裡,晚上出來覓食,專挑迷路的活物。
"必須到有月光的地方去。"誌偉咬牙,貓腰向山澗出口移動。沒走幾步,頭頂突然掠過一道黑影,那隻最大的公雞落在他前方三丈處,翅膀掀起的風帶著腐臭味。這次誌偉看清了它的喙——不是常見的角質喙,而是某種半透明的硬質結構,邊緣布滿細密的鋸齒。
公雞發起攻擊時快得不可思議。誌偉隻來得及抬起柴刀格擋,金屬與硬喙相撞迸出火星。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踉蹌後退,柴刀脫手飛出。怪雞沒有繼續撲擊,而是繞著誌偉轉圈,步伐詭異得像在跳某種儀式舞蹈。借著這個機會,誌偉看清了它的整個形態——軀乾比普通公雞長一倍,脖頸能像蛇一樣扭曲伸縮,尾羽末端長著角質突起,隨著移動不斷刮擦地麵。
誌偉突然想起衣兜裡還裝著采藥用的火藥。他慢慢伸手入懷,公雞立刻停止轉圈,豎瞳收縮成一條細線。當它再次撲來時,誌偉猛地撒出一把火藥,同時掏出火石狠狠擦下。
"轟"的一聲爆響,火光中公雞發出淒厲的尖嘯,羽毛上躥起藍色火苗。但它沒有逃跑,反而被激怒般瘋狂撲打翅膀,火星四濺中,誌偉看見它張開的喙裡竟有兩排細密的尖牙。
誌偉轉身就跑,身後傳來群雞怪異的鳴叫。他衝進鬆林,樹枝抽打在臉上也顧不上疼。月光透過樹隙斑駁灑落,每道影子都像在蠕動。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片開闊地——是獵人搭建的臨時窩棚。誌偉衝進去,用身體頂住搖搖欲墜的木門,這才發現窩棚裡堆放著生鏽的捕獸夾和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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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此起彼伏的怪叫聲越來越近。誌偉顫抖著組裝好一個最大的捕獸夾,將繩索係在門閂上。剛做完這些,木門就遭到第一下撞擊,整麵牆都在震顫。第二下撞擊時,門板裂開一道縫隙,誌偉看見那隻大公雞的豎瞳正貼在縫隙處窺視。
第三下撞擊來得比預想中快。門板轟然碎裂,公雞衝進來的瞬間踩中了捕獸夾。金屬閉合的悶響後,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但公雞沒有倒下,它用那條沒被夾住的腿站立,受傷的翅膀瘋狂拍打,羽毛和鱗片四處飛濺。誌偉抓起地上的砍柴斧,在公雞掙脫捕獸夾前狠狠劈下。
斧刃卡在公雞的頸骨裡,暗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卻不是鮮血的腥味,而是一種帶著硫磺味的粘稠液體。公雞的頭顱歪向一邊,但身體仍在掙紮,爪子在地上刨出深深的溝壑。誌偉又補了幾斧,直到那具軀體終於停止抽動。
月光突然大亮。誌偉喘著粗氣後退幾步,這才發現窩棚外那些小型的怪雞不知何時已經退去。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屍體,用斧頭撥弄了一下——羽毛下的皮膚布滿細密的鱗片,斷頸處露出的骨骼結構更像蛇類而非禽鳥。最詭異的是,當他試圖拔下幾根尾羽留作證據時,那些羽毛竟在他手中化成了灰白色的粉末,隨風飄散了。
誌偉不敢久留。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山下走,背後的山澗裡偶爾還會傳來幾聲怪異的鳴叫,但始終沒有東西追來。天亮時分,他總算看見了村口的界碑。幾個早起的村民看見他滿身血汙的樣子都嚇壞了,誌偉隻說遇到了山貓襲擊。
三天後,誌偉帶著十幾個青壯年返回窩棚,卻發現那裡隻剩下一灘乾涸的暗紅色痕跡和幾個奇怪的爪印。捕獸夾不見了,連木門的碎片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人說夜裡聽見黑鬆嶺傳來過怪聲,像無數隻公雞在打鳴,又像成群蛇類在蛻皮。
誌偉再也沒去過那片山澗。有時深夜醒來,他會聽見院子裡有輕微的"嗒嗒"聲,像是硬物敲擊地麵的聲響。但每次他鼓起勇氣查看時,院子裡隻有月光如水,和幾片說不清是羽毛還是鱗片的黑色碎片,靜靜地躺在泥地上。
後來村裡來了個遊方的道士,聽了誌偉的描述後臉色大變。他說那不是公雞,也不是蛇,而是山裡某種更古老的東西,活得太久,已經忘了自己該是什麼模樣。它們會在月夜裡模仿見過的生物,有時像雞,有時像蛇,有時甚至會像人。道士臨走前在誌偉家門楣上畫了道符,囑咐他永遠彆在月夜上山。
那符至今還在,每年除夕誌偉都會重新描一遍朱砂。而黑鬆嶺的路上,偶爾會有獵人聽見怪異的"嗒嗒"聲,但沒人再見過那隻巨大的公雞。或許它還在某處岩縫裡沉睡,也或許它正以另一種形態,在月光下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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