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挾著細碎的柳絮掠過青石板路,楊洋拖著行李箱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掏出手機看了眼日曆——清明前三日,正是寒食將至的時節。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飄來艾草與紙錢焚燒後特有的焦苦味,這味道自他兒時起就刻在記憶深處,與寒食節緊緊相連。
"洋洋!"母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楊洋抬頭,看見母親係著藍布圍裙站在村口小賣部門前朝他揮手。他快步走去,行李箱輪子在坑窪的石板路上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
"媽,不是說不用來接嗎?"楊洋接過母親手裡的布袋,裡麵裝著新摘的香椿芽和一把嫩綠的柳枝。
"你這孩子,三年沒回來過寒食節了。"母親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這次回來能住幾天?"
"四五天吧,社裡派我回來采風,寫篇關於寒食節民俗的專題。"楊洋隨口答道,目光卻被村口土地廟前堆積如山的紙錢元寶吸引。幾個老人正佝僂著腰往鐵盆裡添紙錢,火苗竄起老高,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投在斑駁的廟牆上,如同幾株枯樹在風中搖曳。
母親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臉色突然變得嚴肅:"明天就是正寒食,你可彆亂跑。天黑前必須回家,記住了?"
楊洋不以為然地笑笑:"媽,我都二十八了,又不是小孩子。再說那些禁忌……"
"彆胡說!"母親突然厲聲打斷,手指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寒食節的規矩,一點都不能破!"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某種楊洋讀不懂的恐懼。
晚飯後,楊洋坐在堂屋整理采訪提綱。父親早逝,老宅裡就他和母親兩人。昏黃的燈泡下,母親正在廚房用草木灰擦拭灶台,這是寒食節前的傳統——徹底熄滅火種,連續三日不動灶火。
"媽,周阿婆還住在村西頭嗎?我明天想去采訪她。"楊洋衝著廚房喊道,"她今年該有百歲了吧?肯定知道不少老習俗。"
廚房裡擦拭的聲音戛然而止。母親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半邊臉隱在陰影中:"周阿婆?你找她做什麼?"
"她是村裡最年長的老人啊,肯定……"
"明天彆去。"母親打斷他,"寒食節不能串門,尤其是...那種人家。"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含在嘴裡。
楊洋皺眉:"哪種人家?"
母親沒有回答,轉身回到廚房,隻留下一句:"明天家裡備了冷食,你彆在外麵亂吃東西。"
夜深人靜,楊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作為民俗雜誌的記者,他見過太多被現代化浪潮衝淡的傳統節日,寒食節在大多數城市早已名存實亡。這次主編特意派他回鄉采風,就是想挖掘些鮮為人知的民俗細節。母親的反應卻讓他困惑——那些禁忌真有那麼重要?
窗外,一彎殘月懸在槐樹梢頭,將枝椏的影子投在窗紙上,宛如無數伸展的鬼手。楊洋迷迷糊糊睡去,夢中似乎聽見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哭聲,像是許多人在同時哀泣,又像是風穿過荒塚的嗚咽。
寒食節當天,楊洋一早就被母親叫醒。桌上擺著昨日準備好的冷食——青團、饊子、冷麵,還有一碟用香油拌好的香椿芽。母親神色凝重地叮囑他不要碰灶台,不要生火,不要剪指甲,不要洗衣,一連串的"不要"讓楊洋頭大如鬥。
"媽,這些禁忌到底有什麼講究?"楊洋咬了口青團,甜膩的豆沙在口中化開。
母親正要回答,村口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嗩呐聲,淒厲如鬼哭。她渾身一抖,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是送寒衣的隊伍。"母親彎腰撿起筷子,聲音發顫,"今天村裡要給孤魂野鬼送寒衣,你千萬彆靠近土地廟。"
楊洋透過窗戶望去,隻見一隊白衣人抬著紙紮的衣箱緩緩走過,領頭的道士搖著銅鈴,撒著紙錢。隊伍最後,幾個孩童捧著白色燈籠,燈籠上寫著"冥府收"三個黑字。明明是春日,這一幕卻讓楊洋後頸發涼。
母親出門去祖墳祭掃後,楊洋決定去采訪周阿婆。他實在好奇這位百歲老人會講述怎樣的寒食節往事。出門前,他鬼使神差地看了眼灶台——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聽過的傳說:寒食節生火的人家,會招來"那種東西"的拜訪。
"迷信。"楊洋搖搖頭,背上相機出了門。
村西頭比楊洋記憶中更加破敗。幾間老屋傾頹不堪,野草從石板縫中鑽出,足有半人高。周阿婆的家是唯一還住人的,低矮的土牆圍出個小院,門上貼著褪色的門神,顏料剝落,使得兩位門神的麵容扭曲可怖。
楊洋剛要敲門,忽然注意到門楣上掛著一麵銅鏡,鏡麵朝外,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他聽說過這個風俗——鏡子能照出鬼魂的真麵目。難道這裡...
"後生,找誰?"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嚇得楊洋差點跳起來。
轉身看見一個佝僂的老婦人站在他身後,灰白的頭發挽成個小髻,深陷的眼窩裡嵌著兩顆渾濁的眼珠。她拄著槐木拐杖,另一隻手提著個竹籃,裡麵裝著新鮮的柳枝和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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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周阿婆?我是楊家的洋洋,想采訪您關於寒食節的事。"楊洋強作鎮定。
老婦人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幾顆發黃的殘牙:"進來吧,正好有冷茶。"
屋內昏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草藥和陳舊布料的氣味。唯一的光源來自天窗,一束陽光斜斜地照在堂屋正中的供桌上,那裡擺著幾個沒有名字的牌位,香爐裡插著三根將儘未儘的香。
周阿婆給楊洋倒了碗冷茶,茶湯呈暗紅色,散發著淡淡的腥氣。楊洋假裝抿了一口,立刻被那鐵鏽般的味道惡心到了。
"阿婆,村裡人為什麼這麼重視寒食節?我看連灶火都不敢生。"楊洋放下茶碗,掏出筆記本。
周阿婆坐在他對麵的藤椅上,乾枯的手指摩挲著拐杖上的節疤:"後生,你知道寒食節怎麼來的嗎?"
"不是紀念介子推嗎?"
"那是官麵上的說法。"周阿婆突然壓低聲音,"真正的寒食,是給那些回不了家的鬼過的。"
屋外一陣風吹過,天窗的光線被雲層遮蔽,屋內頓時暗了下來。楊洋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古時候打仗,死了好多人。屍骨無人收,成了孤魂野鬼。"周阿婆的聲音變得飄忽,"它們怨氣重,會在清明前後找活人借氣。所以老祖宗定下寒食節,三日不動火,不吃熱食,不驚動它們。"
楊洋背後滲出冷汗:"這...這隻是傳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