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溝的夜晚,是被一聲淒厲的怪叫撕破的。
那聲音不像是任何一種已知的活物能發出來的,尖銳、扭曲,像是鐵片在玻璃上反複刮擦,又夾雜著一種垂死掙紮的嗚咽,猛地從後山那片老林子裡炸開,撞進村裡每一扇沒關嚴的窗戶。
王發貴一個激靈,手裡的旱煙杆差點掉褲襠上。他啐了一口:“日他先人板板!又來了!”
他婆娘李香玲正翹著腳丫子剪趾甲,也被嚇得一哆嗦,指甲刀差點豁了肉。她驚魂未定地拍著胸脯,罵道:“砍腦殼的死鬼叫!嚇死你個先人咯!王發貴,你個龜兒子是不是又在外麵惹了啥不乾淨的東西回來?老娘這心口現在還在蹦迪呢!”
王發貴沒好氣地回嘴:“放你娘的屁!老子一天到晚伺候那幾畝苞穀地,累得跟個龜孫一樣,哪有閒心去惹那些玩意兒?你個瓜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咧咧!”
“我瞎咧咧?”李香玲把指甲刀一扔,雙手叉腰,“上回你跑去鄰村喝酒,深更半夜回來,是不是踩了人家老墳頭?是不是?從那以後這鬼叫就跟到我們屋後頭了!你說,是不是你招惹回來的?”
“你莫給老子亂扣屎盆子!”王發貴梗著脖子,“那都啥時候的老黃曆了?踩個墳頭咋了?老子陽氣重,怕個錘子!再說,你沒聽村頭張瞎子說?這叫聲邪性,指不定是啥東西成了精,關老子屁事!”
李香玲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和恐懼:“張瞎子?那個老光棍說的話能信?他還說後山老林子裡頭,以前吊死過一個人,怨氣不散……你說,是不是那東西……回來了?”
“回來個鏟鏟!”王發貴嘴上硬,心裡卻有點發毛。張瞎子確實這麼說過,還說那吊死鬼死的時候脖子斷了半截,叫聲才這麼難聽。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睡你的覺!把燈關了,浪費電!”
“關燈?你個砍腦殼的!這麼嚇人你讓老娘關燈睡?”李香玲聲音拔高了八度,“要關你關,老娘就要亮堂著!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是想嚇死老娘好去找哪個狐狸精是吧?”
“找你媽個錘子的狐狸精!”王發貴罵罵咧咧地自己伸手去拉燈繩,屋裡瞬間陷入黑暗,隻有窗外慘淡的月光透進來一點輪廓。
黑暗讓那詭異的叫聲顯得更加清晰了。它不像狼嚎,不像野貓叫春,更不像任何鳥獸的嘶鳴。
它是一種純粹的、充滿惡意的噪音,時高時低,時遠時近,仿佛就在屋後那片竹林裡盤旋,又好像飄在很遠的地方。聲音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怨恨,攪得人心裡頭發慌。
“你聽!你聽!”李香玲在黑暗中死死抓住王發貴的胳膊,“好像……好像更近了?是不是到院子裡了?”
王發貴也屏住了呼吸。那叫聲確實好像……就在窗外不遠。他感覺後背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莫……莫瞎說!”他強裝鎮定,聲音卻有點抖,“是風,肯定是風吹那個破塑料袋的聲音!”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香玲帶著哭腔,“你家塑料袋叫起來是這個鬼聲音?王發貴,你個龜兒子是不是瞞著老娘乾了啥傷天害理的事?不然這東西為啥老是纏著我們家?”
“老子行得正坐得直!”王發貴心裡虛得要命,嘴上卻不饒人,“你再胡說八道,老子把你扔出去喂它!”
“你敢!”李香玲又怕又怒,一口咬在王發貴肩膀上。
“哎喲!你個瘋婆娘屬狗的啊!”王發貴痛得大叫。
夫妻倆在黑暗裡扭打起來,與其說是打架,不如說是借著這股勁頭驅散心裡的恐懼。吵鬨聲暫時壓過了那詭異的叫聲。
但當他倆累得氣喘籲籲停下手時,四周卻陷入了一種死寂。
那叫聲,停了。
連往常夜裡必不可少的蟲鳴狗吠,也全都消失了。
整個老林溝,靜得可怕。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那張發出怪叫的嘴給吸走了。這種寂靜,比那怪叫本身更讓人窒息。
王發貴和李香玲僵在床上,大氣不敢出。黑暗中,隻能聽到彼此粗重而慌亂的心跳聲。
這種絕對的寂靜持續了大概一根煙的功夫。
然後,一種新的聲音出現了。
不是叫聲。
是刮擦聲。
非常輕微的,“嘶啦……嘶啦……”,就像是用指甲,非常非常緩慢地,刮著他們家大門的木頭。
一下,又一下。不緊不慢,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執著。
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夜裡,卻清晰得可怕,直接刮在人的耳膜上,刮在人的心尖上。
李香玲整個人抖得像篩糠,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王發貴也嚇得魂飛魄散,他摸索著抓到炕邊的扁擔,緊緊攥在手裡,手心裡全是冷汗。
“嘶啦……嘶啦……”
刮擦聲持續著,非常有規律。它不試圖破門而入,也沒有任何其他動作,就是單純地、固執地刮著門板。這種克製,反而透出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冰冷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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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外麵是哪個?”王發貴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顫聲問道,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摩擦。
刮擦聲停頓了一下。
然後,繼續。“嘶啦……嘶啦……”
仿佛在回應,又仿佛在嘲笑。
李香玲終於忍不住了,極度的恐懼變成了崩潰,她帶著哭腔小聲罵王發貴:“都是你!肯定是你!王發貴,你個挨千刀的!你是不是偷看了劉寡婦洗逼?還是摸了李老漢的寶貝棺材板?你說!你到底做了啥子缺德事啊!”
“老子沒有!”王發貴又急又怕,“你個瓜婆娘彆嚎了!把它引進來了!”
就在這時,刮擦聲停了。
夫妻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接著,他們聽到一種極細微的聲音,像是很多隻腳在地上快速移動,又像是某種東西在拖行。聲音沿著牆根,慢慢挪到了他們臥室的窗戶外麵。
窗戶上糊著舊報紙,擋得不嚴實,留著縫隙。
那聲音在窗外停下了。
王發貴和李香玲死死盯著那扇窗戶,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月光透過報紙的縫隙,在炕沿投下幾道模糊的光斑。
突然,一片陰影,緩緩遮住了其中一道光斑。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貼在窗戶縫隙上,無聲地朝裡麵窺視。
王發貴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冰冷的視線,穿透了薄薄的窗戶紙,落在了自己身上。他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凍僵了。
李香玲再也撐不住,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軟軟地倒在炕上。
王發貴也想暈,但他不敢。他死死咬著牙,手裡的扁擔舉了起來,對準窗戶,手臂上的肌肉繃得像石頭。
他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山精鬼怪,冤魂索命,他想到了張瞎子的話,想到了那個吊死鬼,想到了自己是不是真的無意中犯了什麼忌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