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裡的龍塘村,總有幾件外人不得而知的規矩。老輩人傳下來的話,沒人敢不當真。尤其是關於“啼夜雞”的禁忌——午夜過後,若聽見村後山傳來雞鳴聲,切莫出門,更不可應聲。
村裡的孩子打小就被叮囑:那不是真雞,是山裡不乾淨的東西在叫魂。誰應了,魂就被勾走了。
林秀回到龍塘村,是因為奶奶病重。
五年未歸,村裡似乎什麼都沒變。泥牆黑瓦的房子錯落分布,山霧繚繞間,青石板路蜿蜒向前。時近黃昏,炊煙嫋嫋,空氣中飄著柴火和飯菜的香味。
“秀兒回來啦?”路上碰見的老人眯著眼打量她,眼神裡有種說不清的複雜。
林秀顧不得細想,提著行李快步往家走。老屋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隻是更舊了些,牆頭的草又高了幾分。
奶奶躺在床上,瘦得脫了形。見林秀回來,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暗淡下去。
“你不該回來的……”奶奶喃喃道,乾枯的手緊緊抓住林秀,“記住,天黑就彆出門,聽見什麼聲音都彆應。”
林秀隻當是老人病中糊塗,點點頭,去廚房熬藥。
在城裡做護士的她,習慣用科學解釋一切。奶奶的症狀像是晚期肝癌,村裡的迷信她從不放在心上。
夜幕降臨,山裡的風格外涼。林秀伺候奶奶睡下,自己在廂房整理行李。窗外月明星稀,遠山如黛,靜謐得隻聽見蟲鳴。
突然,後山傳來一聲雞鳴。
林秀一愣,看了眼手機——淩晨一點十五分。大半夜的,誰家的雞會這時候叫?
“喔……喔喔……”
雞鳴聲又響起,比剛才更清晰,仿佛就在屋後。林秀想起奶奶的叮囑,搖搖頭笑了。到底是鄉下,連生物鐘都亂了。
她繼續整理衣物,那雞鳴卻一聲接一聲,不依不饒。更奇怪的是,聲音不像是從村中任何一戶人家傳來,倒像是從後山深處飄下來的。
接下來的夜晚,同樣的時間,同樣的雞鳴,準時響起。
林秀問起照顧奶奶的王嬸,對方臉色頓變,匆匆告辭,臨走前又囑咐一遍:千萬彆應那雞鳴。
奶奶的病一日重過一日,偶爾清醒時,總是死死盯著窗外後山的方向,嘴唇哆嗦著,像是要說什麼。
第三天夜裡,林秀被奶奶房裡的動靜驚醒。她起身查看,見奶奶竟自己坐了起來,直勾勾盯著窗外。
“奶奶,怎麼了?”
老人不答,隻是顫抖著指向後山。就在這時,那熟悉的雞鳴又響起了。
“喔……喔喔……”
奶奶渾身一顫,猛地抓住林秀的手:“它又叫了……五十年了,它又來了……”
林秀安撫奶奶睡下,心裡卻泛起嘀咕。她不是信邪的人,但這雞鳴實在太詭異——總是在淩晨一點十五分準時響起,位置固定在後山,聲音由遠及近,仿佛一天比一天靠近村子。
第四天,林秀去村裡小賣部買日用品,聽見幾個老人聚在一起低聲議論。
“聽見沒?又叫了……”
“可憐那城裡回來的丫頭,會不會也出事?”
林秀上前詢問,老人們卻立刻噤聲,各自散去了。
隻有小賣部老板,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悄悄塞給林秀一道折成三角的黃符:“丫頭,隨身帶著,夜裡彆出門。”
回老屋的路上,林秀遇見兒時玩伴大成。大成見過些世麵,不像其他人那樣忌諱。
“你說後山的雞鳴?”大成皺眉,“我也聽過幾次,確實邪門。但我是當過兵的,不信這些。”
他告訴林秀,村裡老人傳言,五十年前有個外鄉人死在後山,屍體旁有一攤雞毛。自那以後,就有了“啼夜雞”的傳說。
“都說那雞鳴會勾魂,應了的人活不過七天。”大成笑道,“可我小時候貪玩,應過一次,不也活得好好的?”
林秀也笑了,心裡的疙瘩卻未解開。
當夜,奶奶情況急轉直下。淩晨一點,林秀正給奶奶喂水,那雞鳴又準時響起。
“喔……喔喔……”
這一次,聲音近得仿佛就在窗外。
奶奶突然睜大眼睛,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來了……它來了……”
林秀握緊奶奶的手,感覺那枯瘦的手指異常冰冷。
雞鳴再起,比之前更加尖銳刺耳。林秀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月光下,院外的老榆樹上,似乎真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晃動。
“彆應它……”奶奶用儘最後力氣說道,“秀兒,無論如何……彆應它……”
淩晨三點,奶奶咽了氣。
林秀悲痛中辦理後事,村裡的習俗是停靈三日。這期間,那午夜雞鳴依然準時響起,而且一天比一天靠近,最後一夜,竟像是就在院牆外。
出殯那天,林秀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除了大成等幾個抬棺的年輕人,大多數村民送到村口就不往前了。奶奶的墳地在後山腳下,離村子不過一裡路,卻沒人願意踏足。
“他們怕沾上晦氣。”大成解釋道,“後山是村裡的禁忌,尤其現在‘啼夜雞’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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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完畢,林秀獨自留在墳前許久。夕陽西下時,她才轉身回村。路過山腳一處荒廢的院落時,她注意到院門旁立著一塊斑駁的石碑,上麵刻著三個模糊的字:養雞場。
當夜,林秀在奶奶的遺物中翻找,想找張照片做遺像,卻意外發現一本藏在枕芯裡的舊日記本。
日記是奶奶寫的,字跡娟秀,記錄的是五十年前的往事。
“一九六七年,秋。公社要求擴大養雞場,選址後山。施工時挖出無名墳墓,老人們說不吉利,但沒人敢反對運動……”
林秀一頁頁翻看,背脊漸漸發涼。
日記記載,養雞場建成後怪事頻發。雞群常在午夜驚叫,工人陸續出現怪病。最可怕的是,守夜的張老漢變得行為詭異,常學雞叫,說看見“穿壽衣的女人”在雞舍外招手。
“今日張老漢死了,死在雞舍裡,周圍全是雞毛。醫生說心臟病,可誰都知道不對勁。養雞場關閉了,後山成了禁地……”
日記的最後一頁,有一行歪斜的字跡,似乎是後來加上的:
“我們都應了它的叫魂,誰都逃不掉。”
林秀合上日記,心跳如鼓。所以“啼夜雞”的傳說,真有其事?而且奶奶也是當年的親曆者之一?
就在這時,午夜一點十五分,雞鳴又響了。
“喔……喔喔……”
這一次,聲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老屋的門外。
林秀屏住呼吸,下意識地摸到大成給她的那根棍棒。雞鳴一聲接一聲,急促而尖銳,伴隨著某種抓撓門板的聲音。
她不該開的,她知道。但連日來的詭異和悲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莫名的衝動。
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外空無一物。月光如水,灑在院中的青石板上。隻有一陣山風吹過,帶著深秋的涼意。
林秀鬆了口氣,正要關門,眼角卻瞥見院牆根下有個影子一動。
那不是動物的影子,更不是人。那東西矮小佝僂,在月光下泛著不自然的灰白色。它似乎覺察到林秀的視線,猛地轉頭——林秀看見一張扭曲的、似人非人的臉,眼睛的位置隻有兩個黑窟窿。
林秀尖叫一聲,慌亂中摔上門,插上門栓。背靠著門板,她能聽見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
門外,雞鳴變成了某種尖銳的、類似冷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