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老陳的鬨鐘沒響,他卻自己睜開了眼。
旁邊的老婆翻了個身,嘟囔著:“又到點了?”她的聲音黏糊糊的,帶著沒睡醒的沙啞。老陳沒吭聲,摸索著下了床。窗外黑得嚇人,連點月光都沒有。他習慣性地去按牆上的開關,燈沒亮。停電了?他心裡嘀咕,摸黑往樓下走。
“媽的,燈壞了?”老婆跟了下來,趿拉著拖鞋。
老陳沒理她,徑直走向後廚。做包子得趕早,和麵、調餡、上籠,一步慢步步慢。
他推開後廚的門,一股涼氣撲麵而來,比平時冷得多。他打了個哆嗦,摸到牆邊的蠟燭點上。燭光搖曳,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在牆上晃來晃去。
“冷死了,”老婆搓著胳膊,“今天怎麼這麼冷?”
老陳還是沒說話,走到麵缸前掀開蓋子。麵發得正好,白白胖胖的。他開始揉麵,手陷進柔軟的麵團裡,一下,兩下。
老婆也開始準備肉餡,從冰櫃裡拿出早上送來的肉。冰櫃的指示燈是暗的,她這才確定真的停電了。肉還硬著,她費勁地剁著,刀砍在案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輕點,”老陳終於開口,“彆把鄰居吵醒了。”
“這破地方哪來的鄰居?”老婆嗤笑一聲。他們這鋪子開在城郊結合部,前後都是待拆的舊樓,晚上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燭光忽地閃了一下。老陳抬頭看了看,窗戶關得嚴實,哪來的風?他繼續揉麵,卻覺得手裡的麵團比平時涼,像在揉一塊冰。老婆那邊,刀聲越來越密,越來越急。
“你慢點,”老陳說,“肉又不會跑。”
老婆沒應聲,隻是埋頭剁肉。燭光把她的影子投在牆上,那影子的動作卻不太對——她明明在案前站著,牆上的影子卻像是俯著身,動作幅度大得多。老陳眯眼看,燭光一晃,影子又正常了。他搖搖頭,覺得自己沒睡醒。
麵和好了,老陳開始擀皮。這時他聽見細微的聲音,像是指甲在刮什麼東西。他停下手,聲音就沒了。一動作,聲音又響起來。
“你聽見沒?”他問老婆。
老婆正往盆裡倒醬油,深色的液體在燭光下像血。“聽見什麼?”她頭也不抬,“就你事多。”
老陳不說話了,繼續擀皮。那刮擦聲又來了,這次更清楚,就在他腳邊。他低頭看去,地上什麼也沒有。燭光昏暗,牆角堆著麵粉袋,影影綽綽的。
突然,冰櫃發出“嗡”的一聲,啟動了。電來了?老陳看向頂燈,燈沒亮。隻有冰櫃的指示燈幽幽地綠著。老婆也注意到了,嘟囔著:“這破冰櫃,時好時壞的。”
她打開冰櫃門,往裡放肉。就在這時,老陳看見冰櫃裡的燈照出的光影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像是一縷頭發,又像是一隻手,太快了,看不真切。
“剛才冰櫃裡是不是有東西?”老陳問。
老婆“啪”地關上冰櫃門,“有個屁,就幾塊肉。你是不是沒睡醒?”她走過來,伸手摸他額頭,“沒發燒啊,怎麼儘說胡話。”
老陳推開她的手,“真看見了。”
“看見個鬼,昨晚日太猛,虛得眼花了,非得乾我三次,現在不行了吧?”老婆不屑地撇嘴,回到案板前。她開始拌餡,筷子在盆裡攪出咕嘰咕嘰的聲音。老陳注意到,那聲音比平時粘稠,像是攪的不是肉餡,而是什麼更濃稠的東西。
燭光又閃了一下,這次更厲害,幾乎要滅。老陳趕緊用手護住,火苗才穩下來。屋子裡更暗了,像是被什麼吸走了光。
“邪門。”他低聲說。
老婆還在攪餡,動作越來越快,盆裡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咕嘰,咕嘰,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老陳擀皮的手慢了下來,他盯著老婆的背影看。燭光下,她的影子投在牆上,隨著動作晃動。可是……那影子的動作好像慢半拍?老婆抬手,影子過一會兒才抬手;老婆彎腰,影子延遲一下才彎腰。
老陳眨眨眼,覺得自己眼花了。他低頭繼續乾活,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後廚裡除了他們倆,好像還有彆的什麼在。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像是有雙眼睛在暗處盯著他們。
突然,老婆“啊”了一聲。
“怎麼了?”老陳抬頭。
老婆指著案板上的肉餡,“這肉……顏色不對啊。”
老陳湊過去看。燭光下,肉餡是暗紅色的,看起來沒什麼異常。“哪不對了?”
“太紅了,”老婆有些疑惑,“而且……你看。”
她用筷子撥開表層的肉餡,底下的顏色更深,幾乎是黑紅色的。更奇怪的是,肉餡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反光,一點一點的,像是……像是碎玻璃?
老陳皺眉,“這肉哪來的?”
“就早上送來的啊,”老婆說,“老王送的那批。”
老王是他們的肉販子,合作多年了,從來沒出過問題。老陳用筷子夾起一點肉餡,湊到燭光下仔細看。那反光的東西不是玻璃,更像是……指甲?他手一抖,筷子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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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乾嘛?”老婆問。
老陳沒說話,彎腰撿筷子。就在這時,他看見案板底下有什麼東西。白色的,一小片,像是紙。他伸手去撿,指尖碰到的那一刻,他猛地縮回手——那東西是軟的,溫的,根本不是什麼紙。
“又怎麼了?”老婆的聲音突然有些不對勁。
老陳深吸一口氣,再次伸手,把那個東西撿了起來。燭光下,他看清了那是什麼——一片指甲,人的指甲,還帶著一點乾涸的血跡。
他手一抖,那片指甲掉在地上。
“你到底怎麼回事?”老婆走過來,“磨磨蹭蹭的,天快亮了。”
老陳指著地上,“那……那是什麼?”
老婆低頭看了看,“什麼啊?什麼都沒有。”她用腳踢了踢地麵,“趕緊的,一會天亮了包子還沒蒸上。”
老陳愣愣地看著地麵,那片指甲不見了。他明明看見的……難道真是沒睡醒?
他搖搖頭,繼續擀皮。可是心裡的不安越來越重。後廚裡太安靜了,除了老婆拌餡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連平時偶爾路過的車聲都沒有,整個世界像是死了一樣。
老婆開始包包子。她手法熟練,一捏一個褶。可是今天,她包得特彆慢,每一個都要端詳半天。
“你看什麼?”老陳問。
老婆頭也不抬,“沒什麼。”
老陳走過去看。盆裡的肉餡靜靜地躺著,沒什麼異常。
這時,冰櫃又“嗡”的一聲停了。後廚徹底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老陳突然意識到,從剛才開始,他就沒聽見老婆呼吸的聲音。隻有他自己的,粗重地響著。
他看向老婆,燭光下,她的臉一半明一半暗,表情模糊。
“你……”老陳剛開口,老婆突然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身後。
“那是什麼?”她的聲音突然又變回正常。
老陳回頭,身後是麵缸和麵粉袋,沒什麼特彆的。“什麼?”
“剛才……有個人影過去了。”老婆說。
老陳心裡發毛,“你看花眼了吧。”
“真的,”老婆抓緊他的胳膊,“就從門口過去了,白色的。”
老陳掙開她,“我去看看。”他舉著蠟燭走到門口,走廊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夜風吹過,帶著涼意。他鬆了口氣,轉身要回後廚,卻突然僵住了——牆上,他的影子旁邊,還有另一個影子。矮矮的,圓圓的,不像人,也不像任何他知道的東西。
他猛地回頭,身後空空如也。再看向牆麵,那個影子不見了。
老陳心跳如鼓,快步走回後廚。“今天不對勁,收工吧。”
老婆的動作突然又變得遲緩,慢吞吞的包包子。她已經包好了一籠,白白胖胖的包子整齊地排列著。可是……老陳眯眼細看,那些包子的形狀有點怪,上麵似乎有什麼圖案。他湊近些,看清了——每個包子上,都隱約浮現出一張臉,扭曲的,痛苦的,像是人在尖叫。
他倒吸一口冷氣,揉揉眼睛再看,那些臉又不見了,隻是普通的包子。
“我一定是太累了。”老陳對自己說。
老婆開始包第二籠。這次老陳看得清楚,當她捏出褶子時,包子的表麵真的會浮現出模糊的五官,一閃即逝。
“你看見沒?”老陳聲音發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