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下班回家時,天已經全黑了。他總覺得今晚身後有人,可每次回頭,隻有自己路燈下被拉得老長的影子,還有更遠處,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打開家門,妻子王芳正窩在沙發裡看電視,燈光有些暗,把她的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回來了?”她頭也沒回,聲音有些飄。
“嗯。”李偉應了一聲,換了鞋,把公文包扔在玄關櫃上。他總覺得家裡比外麵還冷,那股涼意順著腳底板往上爬。
“今晚吃什麼?”他走到沙發邊,挨著她坐下,手很自然地搭到她腿上,隔著薄薄的睡裙布料摩挲。王芳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沒躲開,但也沒像往常那樣靠過來。
“冰箱裡有點剩菜,你去熱熱。”她的眼睛一直盯著電視屏幕,裡麵正播著一部無聊的家庭倫理片,男女主角在爭吵。李偉覺得無趣,手開始不安分地往上移,嘴唇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吃那些乾嘛……我想吃逼水。”
按照以往,王芳會笑著推開他,罵他“不正經”,或者半推半就。可今天,她隻是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直直地看著他,瞳孔黑得沒有一絲光。
“我累了。”她說,聲音平得像一條直線。
李偉心裡那股邪火被這眼神澆熄了一半,還混進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寒意。他訕訕地收回手,嘴裡不乾不淨地嘟囔了一句:“媽的,賤人。”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的燈光是冷白色的,照得一切慘白。他從冰箱拿出昨天的剩菜,是一盤紅燒排骨,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點發暗。放進微波爐加熱,機械的嗡嗡聲在過分安靜的家裡顯得格外刺耳。
等待的時候,他靠著廚台,點了支煙。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廚房通往生活陽台的玻璃門。門外是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忽然,他叼著煙的嘴停住了。
玻璃門上,模糊地映出廚房的一部分,包括他靠著的廚台,還有……他身後通往客廳的過道口。
一個模糊的、絕不屬於王芳的輪廓,正靜靜地立在過道口,麵朝著他這邊的方向。看身形,像個男人。
李偉猛地轉身。
過道口空空如也,隻有客廳電視機傳來的微弱對白聲。
他心跳得有點快,走回過道口,朝客廳望去。王芳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在看電視,側影在閃爍的屏幕光裡一動不動。
“剛才……有人站這兒嗎?”他問,聲音有點緊。
王芳再次緩緩轉過頭,臉上沒什麼表情:“你說什麼?我一直在這兒坐著。”她的目光掠過李偉,看向他身後的過道,又很快移回電視上。“你看錯了吧。”
是看錯了嗎?李偉用力吸了口煙,那輪廓太清晰了,不像是光影的錯覺。他走回廚房,微波爐“叮”的一聲,停了。他拿出盤子,排骨熱好了,冒著熱氣,那股油膩的肉味飄出來,讓他忽然有點反胃。
吃飯的時候,兩人誰也沒說話。李偉悶頭吃著,味同嚼蠟。他不時抬眼偷偷看王芳。她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咀嚼的動作異常地慢,沒有發出一點吃飯該有的聲音。燈光下,她的臉白得有點過分。
“你……沒事吧?”李偉忍不住問。
“沒事。”王芳放下筷子,抬眼看他,嘴角似乎想扯出一個笑,但沒成功,隻留下一個古怪的弧度,“就是有點累。今天……單位事多。”
李偉“哦”了一聲,心裡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重。不隻是王芳,是這個家。空氣好像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身上。窗外的夜色濃稠得像墨,一絲光也透不進來,也聽不見任何車聲人聲,死一般的靜。
飯後,王芳默默收拾碗筷去洗。水流聲嘩嘩地響著。李偉坐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漫無目的地換台。換到一個本地新聞台,女主播正在播報一起幾天前的交通事故,畫麵一閃而過出事地點的照片,是城西一個偏僻的岔路口。李偉覺得那路口有點眼熟,好像今天下班路過附近?
他正想著,衛生間的方向突然傳來“砰”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重物倒地。
“芳?”李偉喊了一聲,沒回應。隻有嘩嘩的水流聲還在繼續。
他放下遙控器,快步走到衛生間門口。門虛掩著,裡麵亮著燈。他推開門。
王芳背對著他,站在洗臉池前,低著頭,雙手放在水龍頭下衝著。水開得很大,濺得到處都是。她一動不動,隻是衝著。
“怎麼了?剛才什麼聲音?”李偉問,走過去。
走到她側後方,他愣住了。
洗臉池的白瓷池壁上,靠近排水口的地方,濺著幾點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正被不斷流下的水衝淡,絲絲縷縷地向下水道流去。
而王芳放在水下衝著的右手手背上,有幾道新鮮的、正在往外滲血的細長口子,不深,但皮肉翻開,看著很刺眼。血混著水流下去。
“你手怎麼了?”李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從水流下拿出來。
王芳這才像是回過神,慢慢轉過頭看他,眼神有點空茫:“啊……不小心,被碎玻璃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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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來的玻璃?”
“不知道……可能杯子沒拿穩。”她說著,想抽回手。
李偉低頭去看那傷口,傷口邊緣很齊整,不像普通玻璃劃的,倒像是……被什麼很薄很快的東西割的。他目光掃過洗臉池周圍,乾乾淨淨,彆說碎玻璃,連一點硬質的碎片渣子都沒有。
“玻璃呢?”他追問,聲音嚴厲起來。
“衝走了吧。”王芳的語氣還是那樣平淡,用力抽回了手,隨手扯了張紙巾按住傷口,“沒事,小口子。”
她按著手指,繞過李偉,走出了衛生間,回到客廳沙發上坐下,拿起遙控器,又開始換台。
李偉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著她的背影,又回頭看看空空如也、隻有水漬和一絲淡紅血痕的洗臉池。寒意順著脊椎骨爬上來。不對,哪裡都不對。
他走回客廳,沒再坐下,就站在沙發旁,看著王芳的側臉。電視光在她臉上一明一滅。
“芳,我們聊聊。”他說。
“聊什麼?”她眼睛盯著電視。
“你今晚到底怎麼了?從我一進門就不對勁。還有你手上的傷,怎麼回事?家裡……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最後一句,他壓低了聲音。
王芳換台的手指停了一下。屏幕停在一個雪花沙沙作響的頻道上,發出單調的噪音。
“東西?什麼東西?”她終於轉過頭,正麵看向李偉。她的臉在雪花的反光下,呈現出一種死灰的色調。“家裡不就我們兩個嗎。”
“剛才在廚房,我看到……”
“你看錯了。”她打斷他,語氣忽然變得有點急促,但音調依舊平直,“李偉,你就是工作太累了,精神緊張。去洗個澡睡覺吧。”
她越是這麼說,李偉心裡那股寒意和懷疑就越重。他想起下班路上那種如影隨形的被注視感,想起玻璃門上那個模糊的男性輪廓,想起她手背上詭異的傷口,還有這房子裡揮之不去的死寂和冰冷。
這不是他的王芳。至少,不完全是。
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鑽進他心裡。他死死盯著她,試圖從這張熟悉的臉上找出破綻。
王芳卻不再理他,繼續換台,仿佛剛才短暫的對話不曾發生。但李偉注意到,她的身體坐得很直,很僵硬,脖子似乎有些彆扭地梗著,眼睛的餘光,似乎總有意無意地,瞟向客廳通往臥室的那個短短的過道。
李偉順著那餘光的方向,也看向過道。過道裡沒開燈,黑漆漆的,儘頭是他們臥室的門,關著。
那裡有什麼?
他不動聲色,假裝要回臥室拿東西,朝過道走去。就在他經過王芳背後的沙發,要踏入過道那片黑暗時——
“彆進去!”
王芳的聲音猛地拔高,尖利得變了調,在這寂靜的屋裡像玻璃刮過鐵皮。
李偉被她嚇得一哆嗦,停住腳,回頭看。
王芳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麵對著他,背對著電視屏幕的光,整張臉都陷在陰影裡,隻有那雙眼睛,似乎因為急促的呼吸而睜得極大,裡麵充滿了李偉看不懂的、近乎驚懼的東西。
她的手死死攥著拳,按著傷口的地方,紙巾已經被血浸紅了一小塊。
“裡麵……我衣服扔得太亂,還沒收拾。”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試圖恢複平靜,但尾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明天再說吧。”
李偉看著她,又看看那片漆黑的過道。這不是夫妻會說出的話,一股強烈的衝動上了頭。他必須知道那後麵有什麼。這房子裡詭異的源頭,或許就在那裡。
他沒聽王芳的,反而更快地一步邁入過道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