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花想叫,嗓子眼像被堵住了,發不出聲。
“我爬起來就跑,可那東西……那東西跟著我。”王有才的眼神渙散,像在看很遠的地方,“我跑啊跑,跑回家,關上門,以為沒事了。可晚上喝酒的時候,總覺得有隻手在摸我胸口,涼颼颼的……”
這回李秀花確定了,眼前的丈夫絕對不正常,說話有時候清醒,有時候迷糊。
王有才猛地抓住李秀花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
那五個指印的地方,又冷又硬,像冰塊。
“你摸摸,是不是在動?”
李秀花想縮手,但動不了。她的手掌下,那團烏青真的在微微搏動,一起,一伏。像另一顆心臟。
“有才,有才我們去找張神婆……”她哭出聲。
“找她乾啥?”王有才忽然暴怒,一把甩開她的手,“那老妖婆能乾啥?念經?燒符?老子不信那套!”
他轉身抄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酒液順著嘴角流下來,流到胸口,滲進那團烏青裡。
嗤啦一聲。
像燒紅的鐵放進水裡。
王有才慘叫起來,扔掉酒瓶,雙手捂住胸口。指縫裡冒出白煙,一股皮肉燒焦的惡臭彌漫開來。
“啊!啊!”
他在地上打滾,撞翻了桌子。煤油燈滾到牆角,火苗奄奄一息。
昏暗的光裡,李秀花看見,那團烏青在擴大。從胸口蔓延到脖子,到肩膀。黑色的血管像蛛網一樣爬滿王有才的上半身。
“秀花……救我……”他向她伸手,眼睛血紅。
李秀花想跑,腿卻像灌了鉛。她看見丈夫的臉在變化,皮膚底下有東西在蠕動,左突右撞。好像有什麼要破體而出。
然後,她聽見了笑聲。
女人的笑聲。
很輕,很細,從王有才嘴裡發出來。
“嗬嗬……嗬嗬嗬……”
王有才的嘴在動,可那分明是女人的聲音。尖細,淒厲,帶著無邊的恨意。
“王有才……你乾得舒服嗎……死人身子……軟不軟……”
李秀花癱在牆根,尿了褲子。溫熱的液體順著腿流下來,但她感覺不到。她隻看見,丈夫的嘴一張一合,發出女人的聲音。
“你們男人……都一樣……王大頭掐我……你乾我……嗬嗬嗬……都該死……”
王有才的身體開始劇烈抽搐。他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手指深深陷進肉裡,眼珠子往外凸。舌頭一點點吐出來,紫黑紫黑的。
“不……不要……”李秀花終於發出聲音,爬過去掰他的手,“有才!有才你醒醒!”
可那雙手像鐵鉗,紋絲不動。
她看見丈夫的眼睛裡,除了痛苦,還有彆的東西。一雙女人的眼睛,倒映在瞳孔深處。長發,慘白的臉,咧到耳根的嘴。
那是劉寡婦。
不,是劉寡婦的鬼魂。附在王有才身上,要掐死他。
“放開他!求你放開他!”李秀花哭喊著,拚命捶打丈夫的手臂,可那手臂冰冷僵硬,像凍硬的樹乾。
屋裡的煤油燈終於滅了。
一片漆黑。
隻有窗外慘白的月光,斜斜照進來一方塊。
那方塊光裡,王有才不再動了。他躺在地上,脖子被自己掐得變了形,眼睛瞪著房梁,胸口不再起伏。
死了?
李秀花愣愣看著,忽然不哭了。她慢慢爬起來,退到牆角,抱住膝蓋。
也好。死了也好。
這個畜生,該死。
她想起去年七月半,王大頭掐死劉寡婦那晚。那晚,她一個人在家,確實聽見動靜了,悄悄扒在自家牆頭看。看見王大頭慌慌張張順著村口跑了出去。
第二天,才知道發生命案,王大頭逃進山。是她,偷偷去報了警。
後來王大頭的屍首在山崖下找到,她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如今想來,是劉寡婦報仇殺了王大頭。可沒想到,劉寡婦陰魂不散。
更沒想到,這女鬼第一個找上的,是王有才。
也好。
李秀花在黑暗裡笑了,無聲地笑,肩膀一聳一聳。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雞叫第二遍。
天邊泛起魚肚白。
…………
三個月後,又是黃昏。
王家窪村東頭的老瓦房重新修過了,換了新瓦,刷了白牆。院裡種了菜,綠油油一片。
李秀花在灶間做飯,鍋裡燉著土豆,咕嘟咕嘟響。
她也成了寡婦,有兩個上學的孩子要撫養。娘家給她說了一門親事,過幾天就要去接上門女婿了。
窗外,夕陽西下,給田野染上一層金紅。遠處,炊煙嫋嫋升起,狗在叫,小孩在跑。王家窪的夜晚,又來了。
村裡人在東山腳下給王寡婦立了座碑。
那座新立的無名碑前,一炷香靜靜燃著,青煙嫋嫋,升向夜空。像某種無言的歉意。
月光灑在碑上,照出兩行小字:
“此處長眠苦命人,往事如煙俱成塵。”
夜風吹過,野草低伏,又挺起。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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